第五十四章

一九七五年夏末,五亭鎮被幾陣豪雨洗滌,讓人感到老天爺終於把這份涼爽回賜給了被酷暑蹂躪的一方百姓。

且說遠嫁江西的何秀被趕回孃家,含辛茹苦的父母爲愛女遠嫁他鄉的那份失落剛剛平撫,另一種傷痛又攪上心頭,看到被婆家毒打的傷痕,老倆口欲哭無淚,耐着性子問她爲什麼會發生這麼丟人的事?何秀委屈地說了緣由,母親一時間被一種尷尬堵的面紅耳赤,她沒法去盤剝女兒是不是有意不想生孩子,因爲那個方法就是臨走的前夜教她的,可女兒向來愛清潔,行事後清洗也是女人應該爲之的事。

老倆口心中誠然有一萬個不快,但女兒遠道回來也裝出了該有的熱情,可讓她就這樣在家裡呆着,就好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在心裡,大姑娘時都找不到好人家,二婚就更沒有指望了。

何秀到很坦然,那種羞恥感也不像大姑娘時候那樣在乎,走到門外大有破缸破碎的想法,別人用好奇的目光審視時,自己也會用厭惡的表情回敬他們。生產隊已經把戶口取消了,現在連下地幹活的資格都沒有,她沒敢去找吳畏,年前那麼勇敢地去公社門口等,那時候還覺得自己的女兒身有點份量,只要他喜歡,就把姑娘家的純真送給他,可現在這身子已經被糟蹋了,和一股酸臭味的山裡人睡了大半年,連自己都感覺的齷齪。

五亭集市照樣按農曆逢雙開市,要生存下去,就得到街上去動點腦經,這一天,何秀扛着自留地產出的幾十斤毛芋到五亭,可她沒有站街的習慣,到了那裡就把它盤給了長期在街上混的小販,就這麼一會功夫買賣就算做完了,她收拾了籮筐準備打道回府,兩隻腳鬼使神差地往公社駐地走去,過去的大半年,夢中情人一直在心裡攪擾,要不是這樣的反差,也不會和老公睡在牀上,心裡卻想着另一個人。如今被退婚了,不但沒有悔意,反而認爲是一種解脫,無奈的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永遠改變不了那位魂牽夢繞的人。

她走到公社門口沒敢停留,在此時不知怎的反倒擔心和吳畏碰到,也許是自卑心鬧得,在那裡打了一個轉就離開了。可有時候發生的事,總和自己的意願相悖,你不想和他碰到,他反而會出現在你面前,兩個人在一條小巷裡來了個迎面相遇。

地方小,碰到的概率高應該不足爲奇,但對吳畏來說,這樣的相遇絕對是一次驚天意外,他推着自行車,一臉詫異地瞪着何秀,問:“你怎麼會在這,什麼時候回來的?”

何秀低着頭,僵持了一會兒,自知沒法回答他的話,只想快點離開這裡。

看到她臉上還沒有隱去的傷痕,吳畏心裡產生了錐心的絞痛,斷定她在江西受苦了。然而,作爲自己角色,沒想去追問這一切到底爲什麼?淡淡地說了一句:“回來呆一段時間也好,走!難得碰到,到家裡吃飯吧!”

何秀漠無表情地搖搖頭,輕聲地說:“不去了!”

吳畏一貫討厭扭扭妮妮,看她低沉的表露,斷言大半年來她身後有會很多故事,可冷靜一想,和女人糾葛,那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她拒絕邀請,立刻爲自己立個臺階擺脫尷尬,他擺弄了一下自行車說:“這樣,你還有事就去辦,如果要在五亭吃中飯,就到家裡去!”說完,就在她的一側擠過了。

一臉茫然的何秀,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無助地咬了咬嘴脣,她也走了。可沒有走幾步又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認爲自己是個沒有着落的人,已經出嫁的人賴在孃家絕非長久之計,現在只能厚着臉皮向這個人靠攏,只要他有善心,也許就會給一條路走。

吳畏回到公社剛巧食堂開飯,他沒有去想何秀會到家裡來吃飯,拿着搪瓷碗在食堂裡打上半斤飯,要了份菜裝在竹籃裡,一手提着菜籃,一手握着車把,悠閒自得地騎着自行車回到家裡。

鳳芝上得是下午班,身懷六甲的她,對這份工作的熱度絲毫未減,她沒有因爲有妊娠反應而請假休息,苦於不是工廠裡的正式工,擔心自己這個崗位會被別人頂替,爲此,她打算一直幹到生孩子那一天爲止。

吳畏是個不太會過家庭生活的人,他一直以‘革命者’自居,對老婆的體貼也只是體現在大處,考慮的是那種勞動強度能否承受,在家裡本着避免‘肉麻’的相處方式,認爲那是‘小資作風’,革命青年講究的是心照不宣,老婆這樣的心態對待這份工作他從來沒有過問,總認爲受不了自然會自己喊停。

公社的份菜單一而缺少油水,只要在家裡,鳳芝都會炒上幾個菜補充。今天也是,吳畏把飯菜拎回來時,桌上已經有倆菜擺着了,倆口子剛給兒子添好飯,餘光發覺門口有黑影晃動,兩個人定眼望過去,發現何秀站在門口,見她似笑非笑,一臉彆扭地站在門檻外。

鳳芝驚訝地大聲嚷嚷:“你是何秀?”說話間她走過去挽着她的胳膊往屋裡引導,好奇地問:“你不是嫁到江西了嗎?怎麼。。。。。”

吳畏沒有做聲,因爲她會真的來家裡吃飯心裡不免有點意外,雖然心裡有點彆扭,但絕對沒有噁心,見她沒有正面回答鳳芝的問話,自己開口解釋,說:“我叫她來吃飯的,剛纔在回公社的路上碰到了!”

“哦,是這樣的!”鳳芝迎客的面相很好,一臉喜氣地讓座說:“那好,菜不好,你就隨便吃點!”說着轉到廚房拿來了碗筷。

可多出一個人來,吳畏食堂打來的飯肯定不夠,鳳芝左思右想,乾脆就拿了個搪瓷罐,挺着肚子往街上快步走去。

吳畏趁機問到:“你怎麼會從江西回來?”何秀滿臉錯愕,憤憤不平地說:“被他們退婚了,說我有意不生養!”

吳畏指着她臉上還沒有褪去的傷痕說:“這些是他們打的?”何秀點點頭,傷心地說:“到了二媽那裡,原本可以在林場找個事做,可山裡人很野蠻地將我帶走,這麼長時間,每天都像防賊一樣對我,我是不想給他們生孩子!”

吳畏一臉無奈地說:“女人總要給人家生孩子,一旦懷孕了,人家也就會對你好了!”何秀倔強地回到:“我不願在大山深處過一輩子,哪怕是今後一個人過,我也不想回去!”

吳畏不再接她的茬,兩個人在八仙桌上相向而坐,直到鳳芝買飯回來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鳳芝不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一臉輕鬆地給何秀添飯,然後就坐在她身邊問事,最後鳳芝也不說了,因爲她也覺得何秀做的有些過,不管什麼方式嫁給人家了,總不能因爲賭氣而不給人家生孩子。

何秀知道他們兩位都在噁心自己,但她不後悔,臨走時還斗膽再次向吳畏要求說:“能不能幫我找個事做,這邊的生產隊已經除名了,我沒有路可走。”

一再提起找工作的事,吳畏都感覺自己被她訛上了,鄭重地解釋說:“工作真的不容易,你看鳳芝,挺着肚子還去上班,就是怕工作位置被別人頂了!”何秀力爭道:“我不要像嫂子這樣的工作,能給我一口飯吃的地方就可以,我不能在叫父母養。”

看她真的無路可走,吳畏也不能一昧推脫,自己在絕境中她拉了你一把,也許撿回來的可能是一條生命,爲了不使她過於絕望,眼下只能暫且點頭把這個事情應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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