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聞自己父親是風國之人, 十六歲那年便不同孃親商量,隻身去了風國經商。對於風國我並沒有太多好感。在風國建府邸之後,我大量使用風國賤奴, 無非是想對父親的不滿, 不滿他將我拋棄, 不滿他讓孃親難受。
我並不知道這次的風國之行會讓我遇上一個和自己以後都糾纏不清的女子。
那年她六歲。我還記得當我從酒樓出來之時, 一個身着綿繡小長裙的可愛娃娃撞在我身上, 然後便彈開摔倒在地。我過去扶她的時候,她哭了,哭得很傷心。我問她, 小妹妹,你這麼小爲何一個人在這裡?她嘟囔着嘴巴, 哭着對我說, 她要吃糖葫蘆。於是我便買了兩串糖葫蘆給她。
等她不哭後, 她告訴我,她家就在旁邊, 她是偷偷跑出來買糖葫蘆吃的,因爲沒辦法,府上的人似乎不讓她吃這樣的東西。我很好奇,儘管府邸就在旁邊,可一個這麼丁點大的娃娃居然不怕陌生, 不怕被拐, 膽大的出來上街買吃的。
我本想再帶她出去玩玩, 不想不遠處一個身着錦衣長裙的女子忽然急切的喊着‘琉璃, 琉璃’, 小妹妹一陣驚嚇,手中糖葫蘆掉了一串, 她哭喪着臉告訴我,她孃親要來抓她回去了。
我擡眸看去,卻不想她的孃親竟是從小教我武功的李珠如姑姑,原來這個琉璃是李姑姑的女兒。我笑着告訴她,等她長大後我再來找她玩。
她說好,哥哥,以後找璃兒玩。
後來我將此事告訴孃親,我當時並不明白孃親眼裡爲何會流過的那抹驚懼之色,直到後來我才明白爲何在那之後她會安排我更多的事情,會讓我忙到遺忘了這九年前的小小約定。原來孃親從一開始便不讓我接觸她,可誰知道,命運硬是要將我與她聯繫在一起,想躲也躲不掉。
再次得聞她的消息,便是原上弦要娶她之時。當再次聽到‘琉璃’兩字,我纔想起自己曾經和這個女子有過一個小小的約定,只是知道的已晚,她已成了別人的妻子。
我自然知道原上弦是風國的小王爺,可卻是見不得光的。所以當莫萬楚這一代寵臣將女兒嫁給原上弦時,我還是很好奇,於是便派了很多人去打探消息,可結果卻令我很驚訝,我不曾想到她竟然只是個犧牲品。
我心裡有些同情她,我很想見見這個九年前叫我哥哥的女孩子現在是怎麼樣的,但同時我又阻止自己去看她。因爲我是花國人,見一面又怎樣,我幫不了她,也不想參與風國政治鬥爭。我只是一個商人,一個與原上弦做生意的人。
可是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人。我越是不想見她,她卻會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還記得那日我正悠閒的坐在清茗軒雅間內飲茶,忽然聽得隔壁雅間一位女子明快的念出一聲詩,她的聲音明快可聽上去卻隱隱帶着自豪。詩自然是極品,我自是欽佩一個女子能作出如此佳作。可當我還沉浸在她的詩中之時,卻忽然聽到原上弦的聲音,彼時我才知道,這個女子便是我從小見過的琉璃。
這次旁聽,讓我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孩子,調皮明朗很會捉弄人,她的身上有我不曾接觸過的性格與天性。我忽然爲我忘記九年前的約定而懊惱,若是早些認識,我的身邊會不會熱鬧很多?但同時我又替她惋惜,這麼一個隨性的女子竟然會成了政治的犧牲品,她若知道會怎樣?
我本以爲這次單方面的見面之後我便不會與她有任何交集,可誰會想到,她會誤闖我的轎子,會吻上我,會再次給了我希望。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決定再不放手,不單爲助她逃離陰謀,更是爲彌補自己錯過的機會。
那個吻給了我奇妙的感覺,彷彿我已等待千萬年,讓我的生命一下子感到充實,於是從那刻開始我便放任自己淪陷,我不在乎她嫁過別人,我只想她呆在我身邊。錯過了整整九年,失而復得的感覺誰會體會?
她說她叫柳初月,我笑笑,以爲她不方便告訴我她的真名,不過沒關係,我可以等她親口告訴我她的一切,只要她在我眼前,在我身邊便好。
雖然知道她嫁過人,可當得知她懷孕之時,心卻依舊很痛。可再痛,也痛不過她爲原上弦哭泣。看到她爲他那麼傷心,那麼痛苦,我恨不得將整個世界都顛覆了,只想換取她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驚懼的發現這個女子在不知不覺中已深深的入住我的心底,我開始後悔當時爲何會忘記和她的約定,爲何先認識她卻不能讓她先愛上我?我很想要她,可當她真正放縱自己之時我才發現,我並不能就這麼要了她,我不想她後悔,我要讓她心甘情願的愛上我,然後用八擡大轎將她擡進我末府。
時間永遠是最好的藥,她開始忘記原上弦,開始被我感動,可我們的幸福真的好難好難,我竟想不到自己的孃親會從中作梗,我更是想不到原來她並不是琉璃,可我卻還傻傻的認爲她便是琉璃。
我哭笑不得,當她選擇離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徹底輸了,我輸給了我自己,輸給了分不清是因爲琉璃而愛上柳初月,還是因爲柳初月而愛琉璃。我甚至懷疑我對她的愛到底是廉價還是珍貴無比?當我深刻意識到自己愛她與琉璃無關之時,我孃親卻用血的詛咒讓我永生不得與她在一起。
這一切的一切源於誰又止於誰?亂世紛華,誰對誰錯,誰又說得清?
我只知道我是徹底失去她了,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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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之時,月亮很彎,像極了一把鐮刀。月光始終淡淡的,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悠遠而又平淡。每每看着新月,我便會想起那個女子,那個我深愛着的女子。想她的一顰一笑,想她哭泣時委屈的模樣,想她悲傷之時落寞的神情……
“聖上,起風了,進去歇息吧。”烏晴在身後叫我的時候,我還沉浸在對過去的懷念之中。
烏晴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妻子,可卻不是皇后。皇后之位一直空着,誰都知道柳國沒有皇后。我心中的皇后早在十一年前便走了,走得徹底,走得絕然,甚至沒有來和我道別。
自從她走後,我便愛上了新月,每次月初之際,我都會挑幾個時辰站在殿外細觀頭頂的彎月,那麼彎的月亮如同她笑起來的脣角,令我在不知不覺之中淪陷。
我緩緩轉過身子,朝烏晴淡淡笑笑,“愛妃今日不用來陪朕下棋了,去陪月兒溫習功課吧!”我說完便看到烏晴面上露出擔憂的神色。爲讓她安心,我又朝她笑笑,輕輕說道,“不用擔心,今晨吃了御醫的藥,身子好了很多。”
烏晴驚訝的看了看我,終是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十一年來,我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儘管才三十五歲,可力氣卻像用盡了一般,時不時便會感到乏力。御醫說我是心病,讓我好好靜養,不要再去想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笑笑,無關緊要?真的是無關緊要嗎?不對不對,我所想的東西,比我的命都來得重要。
我想她,想我們的過去。儘管我派出去的人告訴我,她過得很好,笑得很美,可我仍舊很擔心。我記得她睡覺總愛踢被子,原上弦可有好好照顧她?會不會在半夜起來替她蓋被子?
我想得太過入迷,以至碩朔洵來時我都沒有發覺。等我轉過身去,方纔看到朔洵一臉惋惜的看着我,這樣的表情我見過許多次,他總是會莫名其妙這樣看我,而我也總是朝他淡淡一笑。
“回聖上,主上已平安生下一名女嬰,名‘心月’。”朔洵從來不會下跪於我,而我也不會讓他下跪。但當我想知道初月的情況之時,他定會毫不猶豫的前去偷偷調查,然後彙報給我。他如今已是我的得力助手,我應該謝謝初月把他留給在我身邊,也應該謝謝他的衷心不二。
“心月…心月…”我輕輕呢喃着,真是一個好名字。初月的孩子應該長得像她吧,那十幾年後定然又是一個調皮的性子。我好想過去看看她,她好想抱抱她的孩子,可是我不能。
朔洵站得恭敬,“聖上,皓月殿下八歲生辰既至,是否應當冊封太子了?”
我一愣,原來我又忘記皓月都要生辰了。八年了,似乎每一年我都會忘記,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兒子。皓月很聽話,功課也很好,夫子時常會誇他天姿聰慧。如今我身體越來越不好,好在還有萋萋,有朔洵,有皓月……
高處不勝寒,皇位於我來說真的很寂寞很寒冷,可我的孩子,我的子孫都得經歷這樣的痛苦。我朝朔洵淡淡一笑,“是時候了,你去準備準備吧!”
朔洵剛走,萋萋便拿着披肩走了過來。萋萋已經很老了,頭髮也盡數白了,可她卻依舊不敢獨自享福,執意要留在我身邊照顧皓月。萋萋輕輕將披肩披在我身上,我不由回頭朝她笑笑,“萋萋總是將我當成小孩子……”
萋萋嘆言,“聖上在老身眼裡一直是孩子。天涼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我不去看她,徑自轉過身子,天真的涼了,我有些冷,“萋萋,若是我不在了,勞煩你好好照顧皓月……”
“聖上說什麼傻話,聖上定會壽與天齊。”萋萋有些惶恐,連着聲音都有些顫抖。
壽與天齊?我笑笑,若真是這樣,豈不寂寞死?如今我生無可戀,死於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浮生已逝天猶定,伊人去無期。寂寞經年,茫茫話無眠。過往如雲煙,始存心間,何處清言。
初月,不管怎樣,只要你幸福既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