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便和原上弦分道揚鑣了。
回到花國之際, 我心裡有數不清的哀傷,這裡承載了我與末裡的回憶,酸甜苦辣, 五味俱全。雖然如今我身負武學, 卻仍是有一種無助之感。
看着身側緊緊跟着我的世界, 白衣束髮, 面容乾淨, 我不由想起另一個人,內心稍稍有些好過。兜兜轉轉一圈,現在終是還有人站在我的身側。
自身懷絕技之後, 身子又比以前好了許多。只三天路程我便趕到了末府。
熟悉的建築,熟悉的佈局, 熟悉到令我心底淌過一些莫名的澀意。只是今時不同往日, 末府門外重兵把守, 觀其面色,鎮定自若, 皆是身懷武藝之人。此些必定就是鬼棲山莊培育出的暗人!末裡終是隧了他孃親的心願!
我稍稍往前幾步,還未欺進府門,前面幾個錦衣衛打扮的男子便將手上長矛一橫,阻了我們的去處!
“末裡可在裡頭?”我淡淡的看着他們,淡淡的問道。
“大膽, 新皇的名諱豈是你叫的!”打頭一人面色兇狠, 一副狗腿狀模樣。不由讓我想起在花國皇宮之時, 我去見末裡, 也是有那麼些人阻着, 當時還是貂研給放的。今非昔比,幸好貂研隨禪兒嫁到月國, 不然她若看到此情此景會做何想?
“我是新皇的朋友,如今有事要找他,有勞你們通傳一聲!”
“呸,最近自稱新皇的朋友多了去了,別杵在這兒,一邊去一邊去!”另外一個長相極爲猥瑣的男的不耐煩的打發我們。
世界許是知其惡意,猛的站到我身前,伸手欲有打鬥之舉。我不得已將他拉回來,輕斥道,“世界,不能無禮!”但見世界眼神有些委屈,我朝他溫和笑笑,以示安慰。
我調整儀容,儘量隱忍內心的怒意,平心氣和道,“小女子姓柳名初月,勞煩你們通報一聲!”
說完眼前那兩個男子身形一怔,面面相覷。身後那幾個人亦是有些投來探量的目光。
“柳初月?不會就是初柳帝心心念唸的那個女子吧?”一人驚訝之聲打破衆人的探視。
另一人聽聞,猛的一拍他的腦袋,鄙視道,“說什麼呢,誰不知道初柳帝最愛的女子死了,這個女子八成是冒充的!”
此話一出,那個擋在前面的狗腿侍衛立馬調整狀態,欲將我擒下。我見矛頭不對,迅速往後退同步,伸手一擋。他見我身懷武藝也立馬緊張起來,身側的侍衛各個都凝神欲待開戰,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有話好好說!我真是末裡的朋友!”眼見他們莽夫的架勢,我又一次解釋道。豈知不說還好,一說那幫人似乎更兇了,怒喝道,“竟大膽到三番四次喊新帝名諱,兄弟們上!”說罷便操起手中傢伙朝我打來。
我猛然一個轉身,輕巧的躲過對方刺來的一劍,接着便趁着空檔,朝眼前之人揮出一掌。只見那人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斜斜向後躺下,居然竟這樣昏死過去!
我驚訝的收掌看去,從沒有真正試過自身功力如何,沒想到內心如此渾厚!
眼前的侍衛見我身手了得,紛紛提防起來。
“我最後再說一次,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柳初月!”這次我語氣有些發狠,帶着誡告的意思。
可對方畢竟是芷欲培育多年的暗士,面對此仗勢別說坐懷不亂,更是臨危不懼,視死如歸!他們皆目露兇狠之意,再次操刀拼命而上。
“住手!”一聲清麗的怒喝聲打斷前來攻擊的侍衛。
我隨聲而望,一個長相甚爲柔美的女子從府內款款走出。細觀其眉眼,端莊不失風雅之色,嚴謹不失柔和之色,素顏之下是一張白皙的面頰。美!當真很美!
只是此人是誰?爲何出現在末府?
“初月姑娘,好久不見,可還記得我?”聲音清麗柔和,聽得甚是舒服,只是爲何這麼熟悉……
聽聞眼前女子喚我初月,在場衆人紛紛睜大雙眸打量我,許是沒想到我是貨真價值的柳初月,他們全都鐵青着臉,表情一個比一個怪。
“你是……烏晴?”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那抹明晃晃的身影,我不確定的開口問道。
“初月姑娘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烏晴溫和一笑。
真是烏晴,眼前女子居然就是那個救了我的烏晴!只是聽聞末裡早已將妻妾休盡,爲何烏晴會在此地?
“烏晴姑娘救過我,我自是不會忘記的!”
“他……原上弦公子?”烏晴看向我身側之人,眸色瞬間一暗,道,“連你也一起來了?”
我急忙開口答道,“烏晴姑娘,此人並非原上弦,他只是長相與原上弦及爲相似而已。他……是一個狼孩,不會說話。”
烏晴仔仔細細的看了世界一遍,待發現其眼角那粒鮮紅的淚痣後,方纔發現此人與原上弦並不是同一人,她略微緩和後,輕聲問道,“初月姑娘可是來找初柳帝的?”
初柳帝,柳初,我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含義,可是當別人這樣稱呼末裡之時,我心裡還是會有些難過。一切終是再也回不到開頭了。末裡以後會是帝王,會名留青史。而我們是他腳底的臣民,我們之間再無平等可言了。
我淡淡道,“他,可還好?我能否進去探望他?”
“初柳帝現在並不在府內,你應知道他剛登基不久,許多事情還未處理好,他在花國皇宮!”
“既如此,那我便先告辭了!”說罷我轉身欲和世界策馬離去。
“等等……”烏晴忽然制止我。
我回頭詫異的看着她,但見她緩緩從懷裡取出一物,上前遞給我道,“此玉,是他交給我的。鳳笑屍首被擡回府的那會兒,花國今年下了第一場雨,他拿着這塊玉佩站在雨中一整夜,第二日便將玉佩交給我去了皇宮。他說,他不信你會死,若是你來,便將此玉佩交給你。”
我接過玉佩,方纔發覺此玉竟是那塊被我摔破一角的玉,本以爲我不會再哭了,只當手指觸及玉的冰涼之時,我還是冷不住淚流滿面。
末裡,此刻我只想你少折磨自己,儘早將我忘記!
謝過烏晴之後,我便和世界去了皇宮。前一次去是爲了找末裡問清緣由,而這一次竟是爲了想澄清他與陰教沒關係,爲了協助他登上統一兩國的大業!
花國的皇宮依舊奢華無比,殿外的守衛也統統換成了末家的暗士,人數之多我不敢想象,我不知道芷欲對於這場政權陰謀進行了多久的策劃,但是她確實做到了讓末裡輕鬆登上皇位之路。
依舊如末府那般侍衛一樣,他們並未許我們進入,從末府我已經吸取教訓,此時便就不與他們糾纏,我掏出烏晴遞給我的玉佩,交給那個侍衛。
我淡淡道,“將此物交給初柳聖上,他便知我是誰了!”
許是侍衛見只是一塊玉佩,倒也沒有安慰我,伸手接過細細打量一番道,“一塊破玉而已!”說罷便要將其遞還給我。
“在你們眼裡玉破了可能就不值錢了,你想說初柳聖上和你們的思想一樣嗎?”我不回鄙視回去,“你們只需將此玉交給初柳聖上,若得聖顏高興,還能升你官職,爲何不試一試?”
“這……”那拿玉的人用眼神詢問身後的衆侍衛,待見他們稍稍點頭,方纔轉身進入大殿。
半盞茶過後,裡頭忽然急急跑來一個人,乍一看便是那個侍衛。
他彎着腰甚爲恭謙的單膝跪在我身前,道,“柳小姐,奴才方纔多有冒犯,還請大人不計小人過!聖上正在大殿等您過去,奴才這就領您進去吧!”說着便貓彎作領路人,將我們領入宮門。
大殿之內幽然背立着一個消瘦的身影,身上那身特別扎眼的明黃色龍袍上龍騰駕雲,甚爲高傲。我忽然有些恍惚,眼前那個男子真是我所熟悉的極愛紅袍的末裡嗎?爲何會如此陌生,陌生到我竟有些不敢面對他。
“初月,我就知道你不會死!”末裡的聲音似乎隱忍着什麼,我辯不出來,但我明確聽到他說的是‘我’而並非‘朕’。
“恩,我哪會這麼容易死!”我故做輕鬆,惹得身側的世界好奇的看向我。
“初月,你說我這麼做是對還是錯?”末裡指尖發白,雙手緊握成拳。看得我有些心疼。
我自是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她孃親布的局末里根本就不知道,他如同一粒棋子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卻備受煎熬。也許問他自己,他根本就不在乎這個位置,可如今壓着他孃親一條性命,他能怎麼辦?
“末裡,花國日漸衰落你是知曉的,倘若你總是鬱鬱寡歡,又豈會給花國子民帶來幸福!末裡,既然走上了這條路,便就儘量讓自己走得漂亮些!我…會站在你這邊。”相處這麼久,我相信他,相信他會是一個好皇帝!
“初月,我……”末裡猛的一轉身,霎時發現立於我身側的世間,眼眸中多了些受傷與不信,他艱難的開口道,“原上弦?初月你……”
我正欲開口解釋,忽然末裡的眸中閃過一絲驚奇,詫異道,“他不是原上弦!”
我驚訝,末里居然分得出來,“確是如此。他並非原上弦,他……是我掉落懸崖之後遇到的狼孩子。他不會說話,末裡大可不必擔心!”
聽聞我解釋的甚是清楚,末裡眼底閃過一絲傷痛,眼眸緊緊凝視我,道,“初月,你……爲何還回來?”
爲何會回來?我心裡默唸兩遍,我自己都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爲了不讓雲族和原上弦除去末裡?還是不想讓末裡傷害原上弦?我也弄不清楚,我只是不想他們兩敗俱傷。
“末裡,風國現在情況如何?”我不忍直接問其四面鬼之事,便先問起了局勢。
末裡背過身去,靜靜道,“內亂!這些日子一來,原上弦一直流連在外,昭仁帝早就懷疑原上弦謀劃造反,七天前已下令捉拿原上弦一家,逍逸王爺得消息後已從荊樂城撤回翎城,兩班人馬正在自相殘殺之中!”
果然,事情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我都彷徨這次讓原上弦迴風國找援他父親是否有錯,若是此次戰敗,原上弦會否出事?
“那……你什麼時候攻打風國?”風國已成動亂,若是末裡再插一腳,勢必會掀起驚濤骸浪。
末里長嘆一聲,淡淡道,“等兩敗俱傷之後,我便發兵直取荊樂城!”
“那翎城?”
“若是原家父子不肯歸附,只能一併除去!”末裡嗖的回過身,眼眸迫切的看着我,“初月,若是我…我迫不得已殺了原上弦…你會不會怪我?”
“不行!你不能傷害他!”我不加思索的拒絕,但見末裡眼眸閃過一絲驚懼,他似大受傷害,腳步一個踉蹌,終是蒼白的笑了起來。
待笑完,他猛然上前緊緊擁住我,連着聲音都有些顫抖,“讓我再抱你一次!好好抱你一次!”
淚緩緩流下,這個男人,末裡也好,陰晴也罷,終是被我徹底傷害了!
早在芷欲那劍刺入心臟那刻起,所有的一切便已經結束了。末裡比我更清楚。很多年後當我想起這個擁抱,我仍覺得心裡有些堵堵的,真沒想過,這便是我與末裡、與陰晴的最後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