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風夜,她轉出林蔭,轉過長亭,就看見那一角星空下乳色的高樓,樓頂燈火通明、火花爍耀,彷彿在雲涌霧翻的夜空下留下了一方空白。迎向蒼穹、俯瞰碧波,這一角樓宇頗有獨霸天下遍地風流的氣派。她知道現在裡邊住着誰。她會報仇。她正等着。她等候到了這樓宇裡的主人崛起、背叛、全盛,然後也等待着這氣宇非凡的樓宇的逐漸衰微、失敗、乃至全面毀滅。她等着看到這些,她不惜暗中出手造成這些。
然後她又踱到那株老梅樹旁。
梅花幽香,似淺還深。
梅紅怒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沁人的梅香,然後擷了一枝梅花,斜斜插在霜後微溼的泥地上。
——難道她以梅枝爲碑,以梅花爲祭,以梅香爲祀?
在這方興未艾的夜裡,她紀念的是誰?
不。
只在她的漂亮的手勢插下了梅枝之後,那地裡忽然傳來軋軋的聲響,然後她所立的地面忽然徐徐裂開……
就像一把徐徐展開的扇子,上面畫着的是山是水、有何題字,都將會在扇面盡張後一一看見。
她的容貌,遇雪尤清,經霜更豔。
當年她在江上撫琴:
而今她的心早已斷了弦。
她是雷純。
——當今“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雷純。
你能聽到琴韻,是因爲琴有弦。
一個人有感情,是因爲他有情。
——雷純呢?
怎麼她寂寞眼裡所流露的鬱色,竟令人覺得那不是情,而是沒有了情。
無情。
無情到底是爲了情到濃時情轉薄,還是情到深處無怨尤呢?
你說呢?
——誰知道。
若道無情卻有情,要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要說無情還真莫如去問無情。
——這“無情”當然是“四大名捕”中的無情。
可是就連無情,也不是真的完全無情的,他只不過是感情太脆弱,怕自己情感上太易受傷、受傷太重,所以以“無情”爲盾爲堤,作爲防患。有誰能夠絕對無情呢?
在“金風細雨樓”白樓頂層:留白軒上,赤裸的白愁飛以雄性且雄壯的身軀咄咄逼人地雄視張炭與火孩兒。
張炭沉聲怒叱:“放了溫柔!”
白愁飛冷哂:“要女人,自己來搶!”
張炭忽然一沉身,宛若龍之騰也、必伏乃躍。
白愁飛眼如冷箭,緊盯張炭。
但伏的是“神偷得法”,躍的卻是“火孩兒”!
蔡水擇飛躥向榻上的溫柔,別看他負傷重,動作快逾飛狐。
白愁飛眼盯的是張炭。
但他隨手一指,“哧”的一聲,指風破空急射蔡水擇。
他一動,張炭也就動了。
他一矮身、躍起、急彈,以觀音掌勢,雙掌一合,拍住了白愁飛所發出的指勁。
張炭合住了白愁飛的指勁,猛地一熱,大叫一聲,張口猛噴出了一口氣,同一時間,他臉上本來正開得甚爲“旺盛”的痘瘡,忽然之間,盡皆冒出了膿血來。
但他也同時在白愁飛衣褲摸了一把。
白愁飛冷哼一聲,膝不曲、肩不沉,一閃身已攔在榻前。
這樣一來,蔡水擇的身形等於向他撞了過來。
白愁飛有恃無恐地等着。
蔡水擇飛掠的姿勢也十分獨特。
他幾乎是貼地飛掠的。
他直掠到靠近白愁飛雙陘三尺之遙,才兀然往上豎掠,立定出刀,大喝一聲,一刀斫向白愁飛。
白愁飛微哼一聲,左手五指,如蘭花一般地拂了出去。
他平素出手多隻一指,而今五指齊出,也算罕見。
“砰”的一聲,五指拂在刀上,那把刀立即“消失”了。
這“刀”本來就是“蟲”聚成的,而今盡皆給擊得消散於無形。
同一時間,張炭又已攻到,白愁飛右手拇指“噗”地射出一縷劍風,在張炭掌勁發出之前,迎面射去!
張炭這次坐馬橫身,以右掌硬擋一指。
“格”的微響,張炭右手中指指骨遭指勁擊斷,但他左掌五指撮合如啄,向白愁飛急攻一招。
白愁飛手揮目送、宛如樂者把玩弦絲,見招拆招,佔盡上風,但這一下,陡覺對手那一啄,竟是自己“驚神指”指功。
他剛纔發出了一指“小雪”,而今竟以五倍之力回襲。
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小子是幾時學得自己“驚神指”的?!
白愁飛應變奇急,右手其他四指立即以“大雪”指訣,疾彈出去,封住了張炭來襲的五縷“啄風”,並在剎間已彈起兩倍“小雪”的神功,把他強震出丈外!
張炭猶如着了一記爆炸。
然後他立時銳意反攻:
——這兩人,都很煩纏,宜立即殺了!
但這同時,他忽然發現,身上有七八處忽然一麻!
蟲!
原來他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已爲蟲所噬!
他剛纔彈向“刀蟲”的那一指時,刀上那些紅色的蟲全給他一指震散,但並沒有完全死透,有的竟從有色成了無色,悄沒聲息地落到他沒穿衣服的身上!
他太輕敵,以爲已五指一式,破去了火孩兒的“刀蟲”,又因張炭施“反反神功”,反攻指勁,吸住了他的注意力,致給“刀蟲”上身,奇險萬分!
他心中一凜,踩步急退。
蔡水擇趁此急攻,惜他手上已沒了稱手兵器。
這時,忽聽一聲輕叱:
“我來幫你!”
只見“前途無亮”吳諒已殺了進來,猛步跨前,以他的“黑刀”直戳白愁飛背門!
蔡水擇趁機喘得一口氣,反手自懷裡掏出了一個楊桃形的“兵器”來。
但他還沒發動,已聽張炭大吼:“小心——”
——小心?
——小心什麼?
他一時還沒弄清楚,卻知道張炭已發了狂般疾衝了過來,右掌除中指之外,如戟直插向吳諒。
蔡水擇這才把眼光落在吳諒身上。
可是已遲。
吳諒的“黑刀”已插入了他的左脅,黑色刀尖並自右脅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