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

“王小石!”

“小石頭!”

王天六和王紫萍忍不住都一齊一起地同呼出聲!

王小石來了!

在燈火給打滅的剎那,王小石已奪得鑰匙,迅疾地開了門,終於重會了老父與胞姊。

他衝了進去,強抑住摟住睽別已久、原以爲已生死相契的親人抱頭痛哭了起來的衝動。

房裡畢竟還燃有兩盞油燈,照得見人物,而石窟裡的燈火,很快地又給重新點燃起來。

龍八、多指頭陀,乃至孫魚等人,都是聰明人。

他們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

中計了。

王天六和王紫萍根本未曾給救出來。他們一直在這洞窟裡。救走的人當然是假冒的,目的是使白愁飛作出反應。白愁飛果然作出反應:他派孫魚去查看關人質的地方出了什麼事。龍八也作了反應,他下深記洞窟看人質還在不在。這一看,就教一直偷偷跟蹤孫魚的王小石探出了關他親人的人和所在!

王天六和王紫萍一旦見着王小石,自是十分激動。

王天六還是一下子搞不清楚兒子怎麼會跟這幾個“大壞人”一齊出現。

不過他信任小石頭。

——因爲他是他的兒子。

他知道小石頭一定不會害他。

所以他啞聲道:“天,你這個不孝的畜牲,怎麼現在纔來——”

王紫萍雖然是王小石的姊姊,可是她的聰明智慧,江湖經驗,跟王小石相距不可以道理計。

她跟王小石一直有一樣特性是非常接近的:那就是天真。

小的時候,她跟王小石都相信:每一棵樹、每一朵雲、每一顆石子,都有它的“神”,都有自己的特性,所以哪怕是丟一粒石頭、折一枝椏,都要細聲問過它們的同意。

長大後他們當然不這樣想了,但王紫萍仍是以爲忠的奸的都會頭上刻字,好人壞人一眼就可以辨別得出來。善惡到頭終有報——若然不報,人心不平,只好生安白造一個時辰未到的理由來搪塞。

現在的王小石,當然知道有時候大奸似忠、太好則壞,有時連是非黑白都不甚分曉。不過,他倒反相信每一滴水、每一片葉子、每一顆石頭,都會有它的靈魂。

王紫萍則早就不信這個“邪”了,可是她認爲她和她的爹爹以及她的弟弟都是“忠”的,沒道理會讓壞人奸計得逞的。

她平白無故地給囚禁了那麼久,已一肚子氣,發作過,也吃過了虧,因生怕下場更悲慘,又不願連累老父,只好忍氣吞聲。心中想:總有一天,我那了不起、不得了的弟弟一定會來救我們的,那時,哼!

而這一天,眼前一亮,她的弟弟果然出現了!

她的第一句就是:“打!給我打!給我打死他們!”

她一面叫嚷一面全身發顫,還流了淚。

她以爲她的弟弟是萬能的、無敵的、無所不能的。

她這些日子以來受盡了委屈,就等這弟弟來安慰,來爲她報仇。

王天六話沒說完,聲音卻嘶啞了。

他也等他這個兒子來救他,併爲他所受的苦出一口氣。

而今終於等到了。

——小石頭來了,他必定像往常一樣,先跪下來向我叩頭請安吧?

——小石頭來了,他一定會像昔時一樣,抱着我噓寒問暖吧?

他們不約而同都這樣期待着。

不。

王小石是來了。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表現得冷靜,冷靜得接近冷酷,冷酷得相當無情,他只向父親和姊姊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

然後他就回身面對龍八太爺這一干人!

王天六和王紫萍都相視訝然,也相對慘然。

他們第一個生起來的感覺就是:

小石頭變了!

——他們爲他受了那麼多的凌辱和慘苦,做了那麼漫長和焦慮的等待,他居然只波瀾不驚地點頭淡淡地一個招呼!

一個招呼!

——沒有驚!

——也沒有喜!

只一個招呼呀?!

——就像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臺機械!

那大大地有違了王小石的本性!

連同看着他長大的王天六和王紫萍,也幾乎“不認得”這個“小石頭”了!

——眼前這人,冷靜、沉着、淡定、一點也不像王小石當年那種大喜大悲天真漫爛的性情!

問題只在於:一個大喜大怒的人,是不是就不能冷酷凝定?一個沉默安詳的人,內心是不是就沒有熱情澎湃?人人是不是都清楚自己的本性?你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這人的本性?

王天六和王紫萍當然沒想到這些。

他們也不必要去想這些。

——他們不是什麼江湖上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也不是民間什麼德高望重知名人士,他們要想好好地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得好好的,最好的方式便是少想一些,不必多想不該想的事。

消息、情報、資訊,都是給有雄心壯志、思想敏捷的人爭強鬥勝用的,要是無心戀戰只想安居的人,的確可以一本通書讀到老,單是縫紉、補鞋、編藤椅便可以過這一輩子。

王小石面對龍八。這時候,他身邊也立時出現了兩個人,一左一右,掠入囚室,一個扶起王天六,一個護着王紫萍。

他們是“用手走路”樑阿牛、“面面俱黑”蔡追貓。

——兩人都是“象鼻塔”新一輩中輕功好手,只怕跟“白駒過隙”方恨少亦不遑多讓。

王天六和王紫萍初以爲是敵,大驚,還未失色,王小石已神凝色定地說:“他們是我的朋友,樑阿牛、蔡追貓二俠。”

王天六忍不住冷哼:“難怪變了樣,原來來到京城,朋友多了。”

王紫萍一見兩個男子,一個眉劍目星,氣宇昂揚;一個老實可愛,害臊英俊,心中已生好感,忙招呼道:“哎呀,你們跟我弟弟很熟吧?我那弟弟啊,小時不愛讀書,老是調皮。啊呀,你們哪個是樑公子?哪位是蔡大俠呀?爲什麼這麼多名字不好叫,卻叫阿牛呢?令尊大人一定是務農的吧?至於那位蔡……一定很愛追貓了吧?爲啥有鳥不追,有龍不追,卻是追貓呢?你跟貓兒有仇吧?哈哈哈。不如去追月、追風,你聽,多風雅啊……”

她竟一個勁兒地說下去。

蔡追貓人好,聽得猛點頭敷衍着,十分靦腆。

樑阿牛翹起鼻子,皺着眉頭,表示煩惡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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