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北風和葉白羽攙扶着站都站不穩的“譚老爺子”回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了。
譚家的一羣兒女再一次齊聚一堂,將那間猶如蝗蟲過境一般的病房擠了個水泄不通。
“回來了回來了!”
“二哥”一直蹲在醫院門口抽着煙,隔得遠遠的看到了散人的身影,便大聲的衝着醫院裡喊道:“老爺子回來了,看着還挺精神的,大家都出來扶一下啊!”
也不知道跟他隔着好幾個房間的人們是怎麼聽到的他的聲音。不過片刻功夫,譚家的一羣人便一擁而上,將“譚老爺子”從葉白羽手中搶了去。
“爸爸,你去哪兒,沒事吧!”
“爸爸,沒人把你怎麼樣吧!”
“爸爸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最疼的小丫頭啊,爸爸你看我一眼啊!”
一羣人圍着老頭表達着殷切的關心,噓寒問暖,情緒激動的甚至擠出了幾滴眼淚。
當然也有比較直白的,比如之前一直脾氣火爆的壯漢。
“老爺子,你不用看他們現在裝的這麼孝順,實際上心裡都惦記着你老那點錢呢。要不現在趁着您還清醒,大夥也都在這,乾脆把東西好好地分了算了。”
壯漢甕聲甕氣的說着,抽了一口煙,擡手拎起了身邊的“二哥”,將他往老頭面前一推:“二哥也是這麼想的,你說是吧,二哥?”
一羣人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了老頭,雖然沒人明說,但相比於老頭的身體狀況,他們顯然更加關注這件事情。
“咳咳……”
老頭捂着嘴咳嗽了幾聲,身體晃動了幾下,嚇的身邊的兩個女人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你剛剛說什麼?”
老頭大聲的衝着“二哥”喊道:“老二啊!你剛剛說什麼了嗎?我怎麼沒聽清楚?”
“我什麼都沒說!”
“二哥”立刻搖起了頭,伸手抓~住了老頭的手腕,將他向醫院裡引去:“是風聲,您聽錯了。爸你小心點,前面有臺階。”
一羣人簇擁着老頭向醫院中走去,甚至沒人關注一下將老頭送回來的葉白羽和夏北風兩人。
“這樣能混過去嗎?”
夏北風皺着眉,憂心忡忡的說道:“他們不會發現破綻吧。”
“不然能怎麼辦?難道我們把老頭屍體擡回來,直接告訴他們,你們爹被惡鬼附身,我們出去打了一架,後來剛剛在打雷的時候他直接心梗發作嚥氣了,我幫你們把屍體給帶回來了,你們節哀嗎?”
夏北風飛快的搖了搖頭:“那我們倆估計要被他們堵起來打了。”
“所以這個時候還是相信我的演技吧。”
鬼王捏着手心一縷黑色的絲線,頭也不擡的向葉白羽問道:“你剛剛說這老頭名下有多少房子來着,都在哪兒?他們等不及已經開始問了,我要怎麼糊弄。”
“七幢,房產證都放在他們家暖氣後面。你說有多少東西就行了,別替人家分家產,讓他們自己打去。”
葉白羽不耐煩的看了鬼王一眼,氣憤的抱怨了一句:“現在這麼麻煩還不都是你的錯,你不附在人家身上怎麼可能招來天雷!不是你解決誰來解決!”
“我這不是正在補救了嗎?你怎麼還那麼多事!”
鬼王抖了一下手上的絲線,擡起頭來:“現在說說我們的事情吧,這地方今天晚上肯定不能太平了。你們準備怎麼辦,在這守着攔一下還是乾脆不管?”
“想攔也攔不住吧。“
葉白羽仰起頭,看着天空黑壓壓的烏雲,長嘆一聲:“我原來只算到會出事。還以爲能是什麼妖孽兇魂作祟,那樣的話倒還能攔一下。可你既然說是人禍,那我們根本也攔不住吧。”
“抱歉,我沒太聽明白,爲什麼是人禍就不能攔?”
夏北風打了個岔,疑惑的問道:“我大概聽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也就是說這裡今天晚上回來一個活人搞事情,那我們把那個人收拾了不就行了嗎?活人不是比別的東西好對付多了。”
“人確實比較好對付,但是普通的人搞事情是不會有天象的。”
葉白羽指了指天空的烏雲,語重心長的說道:“這種直接天象變異的情況,就說明這事是必須發生的,我們根本攔不住。插手了就是逆天而行,如果我們真的跟那個人動手,十有八~九也會因爲運勢阻攔,遇到某些不可抗力,最後該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所以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是在一邊看着,想要出手也只能是儘量將事情的影響範圍控制到最小而已。”
“差不多就是這樣。”
鬼王無奈的聳聳肩,對葉白羽的話表示贊同:“天道無常。機緣這事確實是千變萬化,妙不可言,你根本預測不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說不定就連我出現在這裡,不,不僅是我,連你們兩個都包括在內。我們出現在這裡,也許都是這件事情的其中一環。”
“媽的!”
葉白羽踢了一下腳邊的積雪,憤憤不平的說道:“真噁心!”
“我明白了。”
夏北風低下了頭,看着葉白羽留下的那道腳印,情緒複雜的說道:“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只能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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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吧,那人動手之前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
葉白羽指了指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現在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誰應了這個天象。可能是那個拿着飯盒的女人,也可能是那個推着輪椅的男人,甚至連那個骨折的小孩都有可能。”
“那還真是麻煩了。”
夏北風看着那個腿上打着石膏,一瘸一拐的在院子裡玩雪的小男孩,實在是無法想象這樣的人會如何在這個地方大開殺戒:“既然這件事暫時是死路,那先說說我的事吧。”
他轉過頭,一本正經的看着葉白羽,禮貌的低了下頭:“我在這裡是爲了夏白露,葉道長你聽說過這個人吧。”
“夏白露?”
葉白羽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驚訝:“認識倒是認識,她怎麼了?”
“她現在就在裡面,在搶救室裡帶了快要有……”
夏北風低頭看了一眼手錶,臉上浮現出了些許焦急的神色:“已經有十三個小時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現在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那還真是有點麻煩。”
葉白羽摸着下巴,順着夏北風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醫院窗戶裡那間亮着紅燈的搶救室:“白露是沈云溪的媳婦,也算是我的晚輩,這事我確實應該管管,不過你……”
他上下打量了夏北風一番,眼中的驚奇越發的深重:“敢問道友你……貴姓?”
“我姓夏,是她的……”
“孃家人是吧!”
葉白羽擡起了一隻手,在他的面前擺動了兩下,阻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你早這麼說我就明白了。這事我會幫你,你也不用給我解釋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了,我記不住。”
“就這麼相信我?”
夏北風本來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準備了好幾套忽悠葉白羽的說辭,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這麼簡單的就相信了,反而有些驚訝:“你都不問問我有什麼事情,就答應要幫忙了?”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
葉白羽也十分的驚訝:“就你們倆長的那個雷同程度,說沒有血緣關係誰信啊!至於答應幫你,我說了她本來就是我家晚輩,出了事有沒有你說我都要幫忙的,你就直接說是什麼事吧。”
原來臉卡在你老人家這裡可也以刷嗎!
夏北風心情複雜的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一層堅硬的胡茬,整理了一下思路:“這事是這樣的,我昨天晚上追着一個女鬼來到這裡,眼看着她進了沈家,就沒影了。跟進去之後才發現那是熟人的家,正好人半夜被我吵醒了,我們就聊了兩句。聊完我準備出門的時候之前失蹤的那個女鬼又出來了,站在樓梯上推了她一把,我沒來得及攔……後來我急着救人,也沒來得及追那女鬼,救護車來了再看的時候發現樓上睡覺的孩子也不知到跑哪去了。“
葉白羽聚精會神的聽完了他的訴說,想了一會之後向他問道:“那女鬼什麼來路,你知道嗎?”
夏北風搖搖頭:“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我覺得她跟夏白露是有仇的。動手的時候能看出來她目的性很強,估計從一開始就是衝着沈家人去的,遇到我反倒是個意外。”
“所以你在路上遇到一個女鬼就跟上去了?”
鬼王疑惑的插了一句:“爲什麼,人家好好地走着,你跟蹤她幹嘛!難道說你對女鬼抱有什麼特殊的感情?看不出來啊!長的一本正經的,居然還有這種愛好。”
夏北風:“……”
“別怕別怕,我就是問問,你不想回答我也行。”
鬼王露出了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大家都是男人嘛!不用解釋。”
“一開始是她擋了我的路。”
夏北風沒好氣的答了一句,轉頭看向葉白羽:“怎麼樣,那女鬼的身份你有點頭緒嗎?”
“想不出來。”
葉白羽緩緩地搖了兩下頭,表情有些困擾:“白露那姑娘脾氣挺好的,從來不得罪人,云溪就更不會了。沒道理有人會到死了還恨着他們。而且他們家門上明明畫着鎮宅符,那東西不該進去的。”
“這個我倒是有點推測。”
鬼王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享受了一陣那兩人期待的目光之後,才緩緩地開口說道:“沈家門上的鎮宅符確實能攔住大部分的東西,但是沒猜錯的話那符應該已經被人破了,就在昨天晚上。”
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夏北風的右手,嘆了口氣:“你如果真的是夏白露的孃家人,那開門的時候無意間能破了鎮宅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說不定那女鬼就是爲了這個原因才故意把你引去,利用你去破那鎮宅符,然後跟着你進了沈家的門。”
他將“孃家人”這三個字說得格外清晰,語氣也有些詭異,臉上帶着點意味深長的笑意,似乎是在暗示着什麼。
“原來她是跟着我進去的。”
夏北風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手腕,扯動着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原來是因爲我。”
“這也只是個猜測而已,到底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
葉白羽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再說了,就算真是那麼回事,你一開始也不知道,不知者不罪嘛!反正現在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不管是不是因爲你,當務之急就還是先保住白露的命,找到那個女鬼才是正經的。”
“我明白。”
夏北風將手握成拳頭,擡起頭來:“那女人長什麼樣我多少有點印象,給我找張紙,我畫出來給你們看。”
“哎,這就對了!年輕人思想不要這麼消極嘛!”
葉白羽拍了一下手,吐出了一口白氣:“一直站在這兒說話也不像樣子,你們兩個先去醫院,我去給你找張紙來。還有那個誰……”
葉白羽轉頭看着站在雪中的鬼王,雙手合十做了個哀求的動作:“您差不多就行了啊,戲演了這麼久也該過癮了吧!別一直折騰老譚的屍體了。人家人都去了那麼長時間了,也是是時候讓他安安心心的上路了。”
“他現在死了也去不了……”
鬼王下意識的說了半句,卻硬生生的改了口:“行了,你去吧,我知道了。一會等他們吵完就好了。”
他衝着葉白羽擺擺手,跟在夏北風身後走進了醫院:“你去辦你自己的事情吧,我跟這位夏兄還有點事情要聊。”
你們兩個?聊聊?
葉白羽疑惑的目光在他們倆的背影間來回的轉悠了幾圈,卻見鬼王兩步跟上了夏北風的腳步,熱絡的搭住了他的肩膀,無奈的搖了搖頭,揹着雙手轉身向醫院門口走去。
“姓葉的走了,估計不是去給你找紙,是回去找用得上的東西了。”
鬼王看着醫院門口一輛深綠色的吉普車消失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按在夏北風肩膀的手上又用力了幾分:“他這人真是,明知道是天意,最後還是想折騰一下……現在就剩我們倆了,我們好好聊聊關於的事情吧,夏兄弟!”
他手中依舊纏繞着一圈黑色的絲線,順着他的指縫向某一件病房蔓延過去。
來來往往的人從絲線中來回的穿過,對於自己經過了什麼毫無察覺。
病房中人聲鼎沸。能聽到各種各樣的人聲嘶力竭的爭吵聲,還有歇斯底里的哭聲、咒罵聲,時不時的還有摔東西的聲音傳出。
老頭微弱卻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混雜在人們的吵鬧聲中,幾乎微不可聞。
“關於我的什麼事情?”
夏北風面色坦然的看這鬼王,眼角不自主的跳動了一下:“我的事情我剛剛都說了,我是……”
“夏白露的孃家人嘛!”
鬼王笑嘻嘻的說着,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差點將他直接拍到地上去。
夏北風揉着肩膀再次擡起頭是,看到面前那張熟悉的臉上露出了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白露那丫頭的事情我比誰都清楚,她從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孃家人。”
鬼王心平氣和的將這句話說完,臉上又重新露出了一絲笑意,周身卻散發出了令人心寒的殺氣。
他擡手輕輕的在身邊的長凳上摸了一把。
金屬長凳的靠背上毫無聲息消失了巴掌大小的一個角。
連一點渣都沒有留下。
“現在說吧,你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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