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傍晚,在一天繁忙的工作之後,原本看似寧靜的街道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開始熱鬧了起來,相比於許多城市,新區或許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但卻又是一個相信乏味的地方,儘管在中央區有耀眼的霓虹燈,有十幾座舞廳、電影院,幾乎具有大城市應該具備的一切娛樂場所,不過對於居住在這裡的人們來說,或許,他們會在電影院門前排着隊看着電影,同樣也會去戲樓聽戲,甚至還會去舞廳跳舞。
但在另一個方面,這座城市卻是畸形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了,與其它任何城市不同的地方是,這裡的“市民”,大都是公司和工廠的職員,而且大都是男人,只有極少數的工人在這裡租住進工人新村,將家人移民到這裡,對於許多剛來到這裡,收入並不算豐厚的人們來說,他們不過只是孤身一人,在電影的新奇勁一過之後,自然對電影也就沒有了興趣,對於普通工人如此,對於許多年青的單身職員同樣也是如此,寂寞,可以說是必然的,尤其是在休息的時候。
在這寂寞的夜晚如何排解寂寞呢?或許,妓院是個好去處,於是乎紅燈區自然而然的成了許多單身男人的常去之處,而除去紅燈區外,另一個去處恐怕也就是一個個小飯館了,請幾個好友、同事,在小飯館內喝上兩杯,自然是一種排解寂寞的好辦法,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好友,如果說,新區與外界有什麼不同,恐怕就是因爲老鄉們被打亂之後,幾乎所有人來到這裡,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孤家寡人”。
一個人喝酒不需要什麼,只需要一個板凳就行了,於是乎那些設於建築地下室的酒館自然應運而生,在這些“地下酒館”或者說“酒吧”中,酒水是廉價而便宜的,酒量好的可以喝着老白乾,酒量差的可以喝似貓尿一般的新區啤酒廠生產的啤酒,總之,在這裡聽着音樂,一個人,或者兩三個人,花上幾個銅子喝點酒,在過去的近一年中,早就成爲了許多人的一種生活方式。
放眼望去,在這間酒吧內,除去酒吧檯內的女服務員,在這裡幾乎看不到任何異性,現在,在這裡喝酒的,無論是穿着工裝的還是西裝的亦或是淡藍色工裝的人們,都是無一例外的一孤單的男人,人們喝着酒,胡天黑地的說道着各種各樣的故事,在這一刻,似乎身邊的人成爲了他們的朋友,在新區,鄉情似乎淡去了許多,反倒是友情、同事之情,更濃厚一些,甚至還有這酒友的“酒情”。
丁致遠瞧着酒杯裡的泡沫,輕嚐了一口杯中的啤酒,然後似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啤酒是用太行山的礦泉水釀造的,工藝是美式啤酒的工藝,不像青島的啤酒,用的是麥芽釀造,美式工業啤酒,添加了大米、澱粉,成本低了很多……”
現在丁致遠就在“雪花啤酒公司”作翻譯,而他現在喝的正是這種啤酒,自然的對這種啤酒極爲了解。
“所以,味道不如青島的啤酒,不過青島的啤酒都是日本貨,不能喝!”
李殿臣笑了笑,將一杯啤酒喝下肚,隨後,又要了兩杯啤酒,一杯啤酒在這裡只需要一個銅板,這或許就是新區和外地最大的不同,像在上海,啤酒的消費對象主要是外國僑民、達官顯貴,而在新區,啤酒的主要消費對象卻是普通工人,甚至在建築工地上,晚餐還限量供應冰鎮啤酒,而這恰好與其廉價有很大的關係。
“在上生活經驗,一擔豬肉才換一箱半啤酒,一瓶在4毛2,在這,一瓶只要半毛錢,這就是工業化的差距啊!”感嘆着新區與外界最大的不同時,李殿臣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也許有一天,當新區的一座座工廠投產的時候,似海水一般的工業品撲天蓋地的銷往全國各地的一幕,儘管新區的工資很高,但是廉價的工業化生產,幾乎可以摧毀中國其它地區的那弱不可提的工業。
“所以,有遠見的實業家,會選擇把工廠建在這裡,通過同公司合作的方式,獲得技術、設備,進而尋求進一步的發展……”
臉龐微紅的丁致遠用手點了點這些工人,不無醉意的說
道。
“這些工人,現在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工人,可是要不了幾年,他們也許就會成爲某一個在新區投資的實業家的車間主管,當然,那時的工廠會設在新區之外,”
雖說只是一個翻譯,可對於一些事情,丁致遠看的更多,更遠。
“有些人說,新區引入外人資本,給他們技術、給他們設備,甚至不惜給他們貸款,換來的只是一小部分股份,是爲了扶持國內實業界的發展,可實際上,等到這些工廠發展起來之後,一座座採用新式設備、新式管理的工廠,會被這些從外地來的實業家帶回他們來的地方,到那是全中國都會改變!”
“全中國都會改變?”
相比於丁致遠,李殿臣似乎並沒有看那麼遠,甚至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一點。
“嗯,你看吧,到那時,不僅僅只是廉價的國造工業品供應全國市場取代進口洋貨,而是一個前所未有的,以北方公司爲核心的工商業結合體,現在,北方看似付出了技術、提供了人員、提供了資金,可實際上,將來,最多十年,公司就會發展成爲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龐然大物,這個龐然大物將會主宰中國的一切,到那時,你我吃的用的穿的,人們的衣食住行,都將烙上北方的烙印……”
“你說的是,北方是通過合作辦廠壟斷市場?”
壟斷,到那時,豈只是壟斷那麼簡單啊!
搖頭嘆息之餘,望着那些工人,丁致遠嘆口氣說道。
“可惜,現在我沒有足夠的資金,要不然,我一定在這裡辦一家工廠,藉助公司的雄心去發展自己,否則,十年後,即便你我有志投身實業,恐怕也很難再進入那個被公司一家獨佔的市場了,至少……”
“你也太危言聳聽了,你忘記一句話了,叫寧爲雞首不爲牛尾,沒有多少人願意成爲公司的附庸……”
“不見得一定會成爲附庸,就像現在的這些合作企業,企業主有50%的股份,公司用技術援助和部分設備得到25%的股份,而銀行同樣也得到25%的股份……影響力,作爲大股東的影響力,這纔是公司所需要的!這種影響力發揮出來,到那時,即便是國家亦要退縮!”
此時,丁致遠像是預見到一個令人震驚不已的未來似的,將杯中的啤酒一口喝盡,對於丁致遠的“危言聳聽”,李殿臣全只是當成他是在做夢。
“好了,這些事情,不過都只是猜測,我倒覺得,現在公司辦合作工廠,爲的是尋求共同進步,而不像你說的那樣,暗藏壟斷之心!”
喝一口杯中的啤酒,李殿臣又特意強調道。
“而且,你把問題想的也太簡單了,那些商人那是一個精明,他們又豈會看不透這些,人心哪……”
喝着酒,李殿臣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比你我想的更復雜!奸商、奸商,無商不奸,你想想,一羣奸商碰在一起,會發生什麼?這種事,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就在兩人談話的時候,一個金髮的外國老頭走了進來,那老頭穿着一件有些破舊的西裝,看似一副有些潦倒的樣子,在這個外國老頭進入酒館的時候,一開始丁致遠並沒有注意到他,直到那個老頭嘴裡一邊嚷着英語,一邊用手比劃着要啤酒的時候,丁致遠像是眼前一亮似的,放下酒杯走了過去。
“小姐,他要一杯啤酒!”
說罷,丁致遠便和這個外國老頭兒點點頭,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後看着那個老頭兒,眉頭時皺,時鬆,在他的腦海中,一個念頭慢慢的涌現出來。
“你這個腦子又在想什麼?”
瞧着好友那副走神的樣子,不用問,李殿臣都知道,他又走神了,有時候他都覺得,丁致遠做翻譯着實有些曲材,他應該幹什麼呢?反正,不應該做翻譯,應該,也許應該去經商,至少他有……
“子揚,你有沒有想過,公司現在有多少外國僱員?我是說美國僱員!”
盯視着喝着酒的外國老頭兒,丁致遠輕聲問了一句。
“差不多有將近兩千人吧!”
“將來只會更多,你沒聽說嗎?公司現在是一個月美國人拉一船人回來,今年,估計能達到一兩萬人,這些人,他們在公司裡和技術人員交流沒問題,在工廠裡和工人交流也沒問題,即便是沒有翻譯,也有那些有留美經歷的技術人員不是,可……”
點了下那喝酒的外國老頭兒,丁致遠的脣角微揚,從那個外國老頭的身上,他看到了一個市場。
“可他們到了這,誰來給他們當翻譯?他們到商店、到市場的時候,翻譯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陪着他們吧!”丁致遠的立即引起了李殿臣的興趣,他說的是事實,翻譯並不是保姆。
“所以,我覺得,咱們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