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
如果說1937年盛夏的東京,是一片喧囂而沸騰的,到處都是歡慶大捷的遊行的,那麼1938年6月的東京,雖處盛夏之中,卻被濃濃的陰雲所籠罩。
“北支軍總進擊受挫!”
“邯彰軍全面反攻!”
“北支軍山東兵敗!”
等等,諸如此類的、戰事不利的消息,不斷的通過報紙被告知了每一個日本人,即便是最狂熱的日本人,此時也很難再狂熱了,儘管他們依如過去一樣,叫囂着“支那總進擊,一雪支那之恥”,但是在另一方面,北支傳來的消息,卻讓人實在提不起什麼底氣。
相比於東京遭到轟炸之後的喧囂與怒火,在東京遭到轟炸的一個月後,此時,報紙已經看不到“雪恥”的新聞了,除去偶爾的提到對中國戰時首都武漢的轟炸外,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好消息。
是的,確實沒有什麼好消息,而在另一方面,持續近一年的戰爭,已經影響到了日本的經濟,或者說,日本的經濟並沒有因爲戰爭的爆發而復甦,反而因爲鉅額的軍費開支,而進一步惡化了。
“伯爵閣下,就現在中國的局勢而言,似乎中國正在慢慢的扭轉過去的劣勢!”
面對牧野伸顯伯爵,作爲他的朋友,格魯並沒隱瞞自己的來意,六年以來,他和像西園寺公望元老、牧野伸顯伯爵等支持國際協調的“穩健派”之間建立了極爲融洽的友誼,也正正因如此,纔有了今天之行,
對於日本的細微變化,一直關注着日本局勢的格魯自然不會忽視,尤其從年初開始,對於美日關係形勢越發不樂觀的格魯來說,幾乎是中國軍隊反攻的第一時間,他便注意到隨着中國軍隊反攻順利而產生的這一寶貴的“契機”。對於14歲時在格羅頓公學讀書因西奧多?羅斯福總統在學校公學的演講而萌生強烈的責任感和公共服務意志的格魯來說,他知道,這或許是調和美日矛盾最佳契機,而且將是他外交生涯中最爲輝煌的時刻,自然不會錯過這一機會。
儘管這些“穩健派”所展現出來的力量是讓他失望的,因爲他們從來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在另一方,他們卻又不斷的宣稱:他們的實力遠比表面上看到的強大,足以對日本政局產生重大影響,一但有機會,他們將重新控制局面,從而使日本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雖說這一說法在過去的六年間,不斷的被現實所擊垮,而誇誇其談的“穩健派”選擇了妥協甚至依附,但這並不妨礙他對其依然抱有希望,就像現在,他對牧野伸顯伯爵的拜訪。
“是的,現在中國問題確實是個麻煩!”
在格魯的面前,已經年過七十的牧野伸顯直白的說道。
“軍部認爲,他們調動了二十幾個師團,還有上千架飛機,就能奪取北支的優勢,甚至不惜放棄觸手可得的南京,可結果呢?現在北支方面的傷亡已經超過十萬,三個師團幾乎被殲滅,至少有兩個師團被重創,就連寄以厚望的航空隊,損失也極爲摻重,開戰還不到二十天,陸軍和海軍就損失了超過600架飛機……”
提及在大陸的損失時,牧野伸顯的神情中透着一絲悲意,或許他和軍方存在着一些分歧,但是與軍方在基本政策上並不存在根本性的分歧,只是行動策略上和時機上有所差異罷了,這也是他選擇妥協的原因,在妥協的同時,他同樣也會利用眼前的格魯,去影響美國的政策,進而減輕日本的外交麻煩。
在牧野伸顯看來格魯有着太多的弱點,甚至可以說不是一個合格的外交官,他缺乏對於情報的廣泛好奇心和對細節的關切,更多的是依靠感覺而非事實來作出判斷,甚至就像是這次,也是在一些朋友刻意的透露出些許信號之後,他才注意到東京一些事實。
不過,這也正是牧野伸顯把他視爲朋友的原因——可以充分的對其加以利用,並藉助其影響到華盛頓,儘管影響力很小,但總勝過沒有任何影響力。
“去年事變爆發的時候,杉山元叫囂着“三個月結束中國事變”,可到現在,都快一年了,不僅看不到任何結束事變的可能,反而讓日本完全陷入中國的泥沼之中,再這麼下去,不僅會拖垮日本的經濟,而且中國事變所造成的惡劣的國際影響,也是無法挽回的!”
話聲稍頓,牧野伸顯看着格魯略帶些歉意的說道。
“也給您添了很多麻煩,真的非常抱歉!可以說,現在中國的事情真的麻煩極了!陸軍真是一羣愚蠢的傢伙!”
出於利用的關係,牧野伸顯甚至直白的道出自己對陸軍不滿,而這已經不止一次了,在過去的幾年間,類似的談話不知進行過多少次,但也正是這種“直白”,使得格魯相信牧野伸顯把自己當成了“自己人”。
“伯爵閣下,我注意到,現在似乎有人提議應該從儘快結束中國的問題!”
在牧野伸顯的“直白”中,格魯表明了自己的來意,他之所以首先拜見牧野伸顯,而不是最後的元老西園寺公望,是因爲相比了西園寺公望,牧野伸顯更得到天皇的信賴,畢竟西園對於天皇親政一事曾多加指責,早已經不爲天皇所喜,現在其對日本的影響力遠遜於牧野伸顯伯爵。
“的確有很多人這麼說,不只有政治家,還有不少軍部的軍人!”
牧野伸顯如實的點頭說道。
“不過儘快結束中國問題,似乎並沒有那麼容易,現在看來,通過軍事手段解決支那問題,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而且完全沒有短期解決的可能性,但是,通過政治上解決,又擔負着很大的政治風險,總之,非常麻煩!”
話音落下時,牧野伸顯親自爲格魯倒了一杯茶,藉着喝茶的間隙,他注意觀察了一下格魯,在過去的半個月間,他和“穩健派”的諸人一直忙前忙後的張羅着一切,北支戰事不順使得政府內外瀰漫着一種悲觀失望的局面,而近衛更是曾直接詢問他,撤軍的話能不能解決問題,甚至就是在陸軍內部都出現了撤軍的論調,但是撤軍的問題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也正因如此,他纔會忙活着試圖通過格魯把美國拖下水。
對於日本而言,死了那麼人、花了那麼多錢,如果單方面撤軍的話,不僅國民會不滿意,而且又將使得中國再次威脅到滿洲,根本就沒有太多的可行性,但是如果能夠把英美拖下水,那麼事情就會朝另一個朝着日本有利的方向發展。
“伯爵閣下,您的意思是,現在軍部亦支持通過談判解決支那問題嗎?”
牧野伸顯的話讓格魯心跳怦然加速,美日矛盾歸根到底是因爲包括中國在內的遠東利益上的衝突,如果日本能夠從中國撤軍,那麼美日矛盾最大的障礙就將得到掃除。
“現在軍部傾向於儘快解決支那問題!”
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後,牧野伸顯又補充道。
“但是我想,如果我們行動起來的話,應該有很大的把握說服軍部,不過,您是明白的,除去支那問題是個大麻煩外,我們還需要適當的幫助,來自外界的幫助……”
或許是出於擔心格魯沒有明白自己意思,牧野伸顯又直接把自己的態度挑明。
“如果美國,甚至英國,願意介入的話,並適當的給予一些壓力,我想軍部是不會拒絕的,而且介時,遭受到中國的失敗後,軍部的權力也必然將受到衝擊,屆時,我們將會重新掌握日本的權力,進而扭轉瑞的讓很多方面都不高興的局面。”
固然對於牧野伸顯而言,他通過格魯希望讓美國甚至英國介入是爲了幫助近衛解決麻煩,但同樣未償沒有私心,對於力量被壓制的“穩健派”而言,他們同樣需要一個“契機”以重新掌握日本的權力,軍部在支那的失敗勢必將會影響到他們的權力,這同樣也是他們所期待的“契機”。
“伯爵閣下,您應該知道,在中國問題上,華盛頓的態度一直都是極爲明確的!”
按奈下心底的激動,格魯用認真的口吻說道。
“我們希望日本和中國通過外交來解決兩國間的問題,而不是通過軍事手段。如果出現和平的希望的話,我相信華盛頓願意爲遠東的和平竭盡全力的!”
“但是,你要知道,無論如何,軍部是不可能的同意撤出滿洲的!”
在格魯的話聲落下時,牧野伸顯更是直接表明了一個底線,而這個底線更多的是爲日本試探美國的態度,如果美國依然同意充當調停人,那麼也就意味着,美國並不反對日本不從滿洲撤軍。
對於軍部,甚至整個日本來說,就目前的形勢從中國撤軍,或許是結束中國這一大麻煩的唯一辦法,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從滿洲撤軍,也正因如此,相應的他們才需要美國以及英國的支持。
“美國同樣也絕不可能承認滿洲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