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樑老師來到大梁山的第二個禮拜,他帶來的零食全部吃完了,只能跟山裡人一樣,吃紅薯,喝稀飯,啃鹹菜。
紅薯稀飯老鹹菜沒有什麼營養,淡而無味,連顆油花也沒有,難以下嚥。
每次端起飯碗,小樑就發愁,這些飯菜還沒有平時家裡的狗吃的豐富。簡直是豬食。
張大毛每天傍晚到學校來,每天都是到學校以後吃晚飯。
他是爲了掙工分,陪着小樑老師作伴,海亮要爲他加工資的。
海亮一直在照顧張大毛,有什麼便宜都讓他沾,主要還是爲了二丫,他在代替二丫盡孝,讓張大毛掙更多的錢,用來養老。
張大毛的飯也是有帶娣來做,每天傍晚,三個人都圍着小飯桌吃飯。
張大毛吃飯有個毛病,吃的特別快,也特別香甜,跟餓死鬼投胎一樣,呼嚕呼嚕作響,而且搖頭晃腦,恨不得擰掉腦袋,順着脖子將稀飯倒進去。
帶娣跟小樑都不吃了,淨看他一個人吃。
小樑難以想象,一頓飯淨是粗糧,張大毛是怎麼嚥下去的。
他問:“大毛叔,難道你們山裡人不吃肉?爲啥那麼咱們的餐桌上沒有肉?”
張大毛一邊夾着鹹菜一邊說:“我們山裡人也吃肉,但平時不吃。”
“那什麼時候吃啊?”
“一般都是過年,攢一塊吃,一下吃個夠。”
小樑嚥了口唾沫,說:“我真的好想吃肉啊,我可以吃下一頭牛,兩頭小驢子,外加一百五十隻雞。”
張大毛噗嗤一笑:“你就別想了,牛是用來耕田的,豬是用來換錢滴,驢是用來磨面的,雞是用來下蛋的,吃粗糧好啊,可以減肥。”
小樑一聲苦笑,心說媽的,減肥?老子都他麼瘦成牛肉乾了。
他瞅了瞅學校操場上帶娣餵養的那幾只雞,眼睛都綠了,好像一隻黃鼠狼。
“你們大梁山不是很有錢嗎?王海亮賣山貨,不少掙錢,怎麼肉也吃不起?”
張大毛擦擦嘴,拿出煙鍋子,捏出一卷菸絲,放在煙鍋裡填平,壓實,划着火柴抽了一口,一團黑霧從他長滿鬍子的嘴巴里噴發出來。
這才道:“你懂個茄子,沒錯,我們賣山貨的確不少掙錢,海亮一年也掙幾十萬,可我們去年的收入,全都用來修蓋了這座學校。而且補貼在了修路上。
再加上前年的一場大暗病,去年的一場大地震,村子裡的房屋都要修,至少三五年之內,無法恢復元氣。你是山外人,當然不明白這些。”
張大毛說的也是實話,王海亮去年的錢的確用來蓋了這座學校,花不完的,也購買了教學設備,還有孩子們學習本什麼的。
工人的工資要發,教師的工資也要發,修路的設備要添置,再加上幾個隊伍的吃喝拉撒,那可是一筆龐大的資金。
錢根本不夠用,帶娣在學校操場餵養的幾隻雞,下的雞蛋都捨不得吃,還用來換成錢,幫着貧困的孩子購買學習用具。
大梁山的苦,只有大梁山人自己知道。
如果不是海亮組建了柳編隊,採藥隊,運輸隊,山裡人至今還吃不飽。
至少目前,他們可以勉強填飽肚子了。
小樑老師來到大梁山的第三個禮拜,他開始想辦法改善生活。
村子裡的牛是不能殺的,牛是田地的根本。
驢子也不能殺,村民要用驢子拉耬,磨面。
雞也不能動,雞蛋要用來換柴米油鹽。
於是,小樑就自己做了一個彈弓,到山上去打獵。
可接連打了幾天,不要說獵物,兔子毛都沒有打到一根。
因爲兔子是四條腿,他是兩條腿,兩條腿的跑不過四條腿。
那些兔子,地獾,山雞跟野豬非常聰明,看到人就跑,小樑追不上他們。
小樑的身子一天天在瘦弱,可能是餓的,也可能是水土不服,眼皮開始浮腫。
每天放學以後,他總是在村子裡遊蕩,看到村子裡的雞,他的眼睛就放光,恨不得將雞連毛帶皮一口吞下。
這天,他來到了一個水塘邊,看到一個老者在池塘邊垂釣。
小樑老師立刻眼睛一亮,問道:“大爺,你幹嘛呢?”
大爺說:“我釣蝦呢。”
“你們這兒的池塘裡有蝦?”
老頭說:“當然。”
小樑一聽,心裡興奮極了,立刻回家做了一個吊杆,開始跟着老者掉蝦。
從禮拜天的早上開始釣起,一直釣到日落西山,掌燈時分也沒有掉到一隻蝦。
最後,那老者走了,臨走之前踹了他一腳,一腳將他踹進了池塘裡,還衝他呸了一聲:“白癡,我是個精神病,你怎麼也跟我一起犯病?”
小樑被踹進了池塘,好不容易纔爬上岸,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九點了。
把王海亮給急的,漫山遍野找,老鼠洞都找遍了,也沒有發現小樑的蹤影。
看到小樑渾身溼漉漉回來,他趕緊問:“你幹嘛去了?”
小樑說:“釣蝦去了。”
“你怎麼渾身溼透了?”
“喔,釣蝦的那老頭踹我一腳,把我揣進水裡去了。”
王海亮一聲苦笑:“你……真笨,那老頭是個瘋子,在池塘邊釣了二十年蝦,一隻都沒有釣出來,他瘋傻二十年了。”
“啊?”小樑一聽腦子嗡地一聲,感到自尊受到了侮辱。
自從走進大梁山以後,他就變成了一個白癡,因爲白癡都可以欺負他,他連白癡都不如。
他氣憤極了,咔嚓一聲將釣杆掰作了兩段,惱羞成怒道:“什麼鬼地方?老子再也受不了拉,我要走,我要離開大梁山,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山窩窩,以後再也不回來了。嗚嗚嗚嗚…………。”
石塊哭了,是哇哇大哭,一腦袋扎進了屋子裡,半天沒有爬起來。
王海亮,張大毛,還有帶娣,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全都無語了。
大家已經意識到,小樑老師開始嫌棄大梁山了。
帶娣慢慢走進了屋子,勸道:“小樑,你別哭了,俺們沒有孽待你啊,你吃什麼,俺們吃什麼,大家都是一樣的。
俺們這兒的條件不好,知道虧待了你,可俺希望你跟俺們一起患難,因爲俺們的學校沒有老師真的不行,這些孩子們沒有文化,沒有知識,以後就毀了。
俺求求你,還是留下吧,海亮哥爲了大梁山,付出了那麼多,俺希望你也跟他一樣,在這兒紮根……”
小樑哭的聲淚俱下,身子一個勁地顫抖,說:“我不是怕受苦,就是覺得不值得,我什麼也得不到,白白將青春損失在這裡,真的不值……。”
“那你想得到什麼?”
小樑說:“你……只要你肯跟我好,咱們倆交朋友,我就答應留下。”
帶娣一聽,身體顫抖了一下,女孩子咬緊了嘴脣。
究竟是答應他,還是不答應他?
答應吧,自己不樂意,因爲她還在牽掛着王海亮。
不答應吧,根本留不住他,那孩子們的學業怎麼辦?
帶娣覺得自己應該付出了,海亮哥爲了村民走上富裕,什麼都捨出去了,包括自己的最心愛的妻子,包括自己的青春,還有自尊。
爲修這條路,海亮哥可謂鞠躬盡瘁,他從來沒有跟人說過軟話,也不得不捨棄臉面去求人。
當初的宋主任根本不是東西,爲了搞到貸款,海亮哥磨破了嘴皮子,甘願低三下四去求人家。
現在爲了大梁山的教育,捨去自己的青春又算什麼?如果小樑可以留下,她甘願跟他好。
帶娣說:“好吧,小樑,我答應你,只要你振作起來,全身投入到大梁山的教育,俺就跟你好……。”
小樑紅着眼睛擡起頭問道:“真的?”
帶娣點點頭:“真的,但是你要振作起來。”
小樑一聽,果然振作了起來:“那你把王海亮的那條狗牽走,晚上我不能進你的屋子,我怕……。”
帶娣點點頭說:“好,明天晚上,你就可以進俺的房間,但是咱們只談話,你不能幹別的。”
小樑點點頭說:“好。”
就這樣,帶娣晚上讓海亮把狗牽走了,黑虎離開了學校。小樑老師跟帶娣的這段戀情正式開始。
張大毛還在學校跟小樑作伴,說是作伴,說白了是擔心帶娣被欺負。
帶娣可是海亮的女人,王海亮的女人,全村的人都在保護。
因爲海亮的情緒決定了大梁山人的命運,也決定了村民的錢包。
帶娣姑娘張大毛都不敢胡思亂想,更加不會讓小樑佔便宜。
這天晚上,張大毛第一句話就警告他:“小樑,你要小心了,村子裡的任何女人你都可以靠近,只有帶娣不可以靠近。”
小樑問:“爲什麼?”
張大毛道:“帶娣是掃把星,剋夫命,專門克男人,從前有三個男人喜歡她,一個掉進懸崖摔成了殘廢,一個掉進井裡淹死了,還有一個,修路的時候被炸藥炸死了……。”
“我的媽呀!大毛叔,你說的是真的?”
“廢話!村子裡的人都知道,帶娣的命硬得很,孫家莊的孫瞎子說過,帶娣這女人,在整個大梁山,只有一個人可以碰,那人就是王海亮。
帶娣是掃把星,王海亮是天煞孤星,只有他們兩個纔是一對。”
小樑聽了張大毛的話,後脖頸子冒涼風,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
來到大梁山半個月,他早就聽到了關於帶娣命運的傳說,也聽到了女人是掃把星剋夫命的傳說。
大梁山的風言風語如雷貫耳,把他的耳朵都磨出繭子來了。
這也是小樑遲遲不敢靠近帶娣的原因,他同樣擔心會被女人剋死。
但他的心裡不服氣,因爲小樑是個不迷信的人,他受過高等教育,決定試試,跟帶娣溝通一下。
第二天早上,還是禮拜天,小樑起牀以後走出了辦公室,一眼就看到帶娣在樓上的教室旁邊晾曬衣服。
女人的上身是一件短衫,下身是一件很短的裙子,渾身的肌膚如雪,潔白無暇,長髮飄飄,宛如仙女踏雲而來。
她還衝小樑莞爾一笑,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女人千嬌百媚,像一朵半開半合的牡丹,差點耀花他的眼。
小樑的心裡激動地不行,哈喇子砸到了腳面,真想衝上去,將這個白雲一樣的女孩裹在懷裡。
但是腳步沒有邁開,他就摔倒了,腦袋磕在了臺階上,爬起來的時候,門牙掉了兩顆,滿嘴冒血。
因爲他踩到了鞋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