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的動作最快,已經距離風鈴只有一步之遙了。
但這時候,踏雪的狼爪已經抓向了女人的後背,簸箕一樣的嘴巴張開,幾乎含住了風鈴的後脖子。
王海亮沒有辦法,只好叩響了手裡的扳機,扳機一扣,鐵弓上的利箭呼嘯而出,發出一聲弓弦的崩響。
嗖地一聲,那根利箭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了踏雪。
王海亮的準頭很好,箭法超羣,早已瞄準了小母狼前邊的左腿。
他無法射中母狼的腦袋,因爲風鈴擋在前面。
眼看着女人的脖子將被咬中,小母狼踏雪卻發出一聲狼嚎,因爲它的前腿被王海亮利箭擊中了。
那根利箭鋒利異常,將它的一條腿瞬間穿透,刺骨的疼痛立刻減緩了它的速度。
它的嘴巴沒有咬中風鈴,一個翻滾倒在了地上,接連打了好幾個滾。
猛然看到王海亮,把踏雪嚇得魂飛魄散。
王海亮可是大梁山所有狼族的剋星,不要說踏雪,白鼻子狼王見到他都打哆嗦。
踏雪知道,如果海亮想要它的命,轉瞬間就可以,它爬起來渾身一抖,根本不敢戀戰,一聲嚎叫扭身就跑。
踏雪就那麼拖着傷腿跑了,身體掠過葫蘆口,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但是風鈴並沒有因爲踏雪的逃走轉危爲安,女人嚇壞了,慌不擇路。
看到王海亮,她一下子看到了救星,衝王海亮撲了過來,打算紮在男人的懷裡,尋求男人的保護。
女人太累了,腳下的山路崎嶇不平,只有二尺寬。
身後是野狼,左邊是山峰,右邊是斷崖。女人一個沒留神,被一塊山石絆倒了,撲倒在了地上。
風鈴抱着孩子就地一滾,這下不好了,母子二人一起滾下了懸崖。
王海亮大叫一聲:“不要啊!!”伸手就抓。
但他還是慢了一點,只是抓住了風鈴的脖領子,將女人吊在了半空中。
女人大半個身子已經摔落懸崖,根本無法掙扎。再說她也不能鬆手,只要鬆手懷裡的孩子立刻會掉下去,摔得屍骨無存。
王海亮同樣是撲過來的,一隻手死死抓着風鈴的衣襟,急的他大喊大叫:“嫂子!別動,千萬別動!”
風鈴只看到王海亮的嘴動,卻聽不到他說什麼。她的衣服正在一點點撕扯,斷裂。
風鈴知道自己不行了,眼神裡閃出了求生的渴望,她看了看海亮,又看了看懷裡的孩子,嘴巴里還是哇哇大叫。
那意思,不要管我,先救我的孩子。
海亮的胳膊沒有那麼長,後面救援的人一時又趕不過來,他只能瞅着風鈴的衣服一點點斷裂。
最後,終於撕拉一聲,風鈴的脖領子完全脫落,女人一聲慘叫掉進了懸崖。
“風鈴——!”王海亮發出一聲惋惜的尖叫。
“嫂子——!”隨後趕來的建軍跟建國也發出一聲悽楚的慘叫。
建軍跟建國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兩個人遙遙將手伸出斷崖,彷彿要抓住嫂子久久不散的靈魂。
這兩個人飛身一縱,打算跳進崖底將風鈴救上來,王海亮眼疾手快,一邊一個拉住了他們,隨後趕來的人也一撲而上,死死將建軍跟建國摁住了。
“嫂子!還我的嫂子!嫂子啊——!!”建軍跟建國泣不成聲,不住掙扎。
王海亮知道,從這段懸崖掉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下面起碼有上千米深,不要說一個大活人,猴子掉下去也會粉身碎骨。
但他還是抱着一線希望,大喝道:“拿繩子,救人!我下去看看!!”
王大夯他們知道這邊出事了,同樣從斷崖那邊趕了過來,大家紛紛抓起繩子,一個個從懸崖的下面吊了下去。
王海亮身手敏捷,是第一個下到谷底的。當他一眼瞅到風鈴跟那個嬰兒屍體的時候,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風鈴母子死得太慘了,早就摔得血肉模糊。女人的四肢完全斷裂,肚子上還刺進去了一根樹枝。
那根樹枝將她的身體完全穿透,從後背上進去,肚子上露出了枝杈。
風鈴的眼睛瞪得很大,好像有點死不瞑目。
那個嬰兒同樣很慘,在滑落的過程中,身上的衣服不但被樹枝扯了個乾淨,肚子也被凸出的山石劃開了,腸子流了一地,有一羣鳥兒在爭相啄食。
風鈴母子的屍體是傍晚時分被擡到家的。
進門以後,張柺子看到了妻子的殘像,他喝叫一聲:“俺滴親啊……!”一步向後躺倒,頓時不省人事。
因爲天氣開始炎熱,屍體不能久放,必須要埋掉,張柺子家窮得叮噹響,一口薄棺也沒有。
最後,王慶祥牙齒一咬說道:“把我的那口棺材給風鈴用上,無論怎麼說,她都是咱們大梁山的人!”
王海亮的爹老子王慶祥早就爲自己準備了一口棺材,極品的四獨柏木。那是他有次上山無意中發現的,覺得是做棺材的好材料,於是就拉回了家。
本來打算自己百年以後躺在裡面的,他可憐風鈴的遭遇,於是就捨棄了,讓給了風鈴。
在貧窮的山溝裡,一個剛剛出嫁不久就夭折的小媳婦,可以用上這麼上等的棺材,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
風鈴的屍體被埋在了大梁山村南的山坡上,孤零零一座墳頭,墳前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顆小白楊。埋葬的那天,樹上落了一隻烏鴉,一個勁地嘎嘎鳴叫,顯得無比蒼涼。
風鈴暫時不能進張柺子家的祖墳,必須要等將來張柺子死了,夫妻才能合葬。
而且她不能跟自己兒子埋在一塊,在大梁山,母子也是不能合葬的。
所以張柺子夭折的孩子只能隨便找個山溝,就那麼用土埋掉了,小小的屍骨匣也沒有準備,只要不被野狼拖走就可以了。
一天的時間不到,張柺子的媳婦沒有了,兒子也沒有了,這種慘痛的打擊讓他無法承受,他差點瘋掉。
張柺子在炕上一躺就是十天,不吃不喝,面黃肌瘦,掉了毛的冬瓜腦袋也失去了光澤。
風鈴的死讓王海亮同樣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跟惋惜中,因爲風鈴是在他眼皮子地下摔死的,跟當年的二丫一樣。
這又讓他想起了二丫,這兩個女人都不應該死,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大梁山上沒有路。
但凡山上的路再寬一點,再平坦一點,二丫跟風鈴都不會死。
正是沒有路,當年的二丫纔會被張大毛失手甩進懸崖,也正是沒有路,風鈴纔會失足掉下去。
這些年,從大梁山懸崖上掉下去的人又何止二丫跟風鈴?簡直難以計數。
他沒有記恨將風鈴趕下懸崖的那條小母狼,他堅信野狼羣是庇佑母親山的保護神。
王海亮坐在老槐樹下面的山石上,他的頭髮亂糟糟的,身影依然堅毅魁偉。
他拔掉了嘴巴上的煙,一團黑霧從他長滿稀疏絡腮鬍子的嘴巴里噴出來,立刻被山風吹得無影無蹤。
大夯從他的後面走了過來,說道:“海亮,你別難過,風鈴的死不怨你,你已經盡力了。”
海亮說:“我知道,大夯哥,是該修路的時候了,大梁山不能沒有路啊,要不然還會有人掉下去,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或許就是你我。”
大夯說:“我知道,可是修一條路出去,談何容易?咱們山裡人窮啊。修路不單單需要人力,物力,還需要大量的錢,如果建立一支修路的隊伍,那更是一筆龐大的資金。”
海亮說:“我知道,可這條路非修不可,沒有路,山裡的東西就運不出去,山外的東西也運不進來,沒有路,大梁山的後代子孫就永遠走不出大山。祖祖輩輩都將窩在窮山溝裡。
我想建立一支修路的隊伍,大夯哥,你跟我一起幹吧?”
大夯吃了一驚,說道:“海亮你瘋了吧?你知道從疙瘩坡到山外的國道有多長的距離嗎?你知道這中間要過多少懸崖,翻過幾條山樑,蹚過幾條溪流嗎?
就算把路修出來又怎麼樣?上到國道,還要繞着走四個小時,才能徹底脫離大山。與其修一條路出來,還不如讓所有的村民搬出大山,到山外去生活。”
海亮說:“堅決不!我們不能離開大梁山!”
大夯問“爲什麼?”
海亮說:“因爲我們的根在這裡,這裡有我們的田地,有我們的祖墳,有孕育了我們祖祖輩輩的大山,這裡纔是我們的家。
我要把大山建設得更美好,遷徙就是懦夫,遷徙就是逃跑,遷徙就證明我們大梁山的人沒有骨氣!
無論怎麼說,這路是非修不可,從明天開始,你召集村裡所有的青壯年,咱們立刻開始修路,錢的事兒交給我,我會弄來修路款的。就是用牙齒啃,我也要啃出一條路來,要不然就對不起風鈴,更對不起二丫!!”
王海亮已經鐵了心準備修路了。
果然,第二天天沒亮他就早早起牀了,飯也沒吃,帶上了乾糧,再次走出了葫蘆口。
玉珠知道男人要出門,早已爲他準備了換洗的衣服,幫着男人擦亮了獵槍,整理好了弓箭,臨走的時候還爲他扣好了釦子。
玉珠把海亮送出了家門,一隻送到村口的老槐樹底下,直到看不見男人的身影,她才返回家。
玉珠是個賢惠的女人,當初嫁給海亮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要跟着他經歷一番風雨。
因爲那時候她就看出,王海亮絕不是池中之物,而是一條騰飛的蛟龍。
只不過這條龍被暫時困在了淺灘裡……*,一遇風雲變化龍。
大梁山根本困不住他,嫁給這樣的男人,她無怨無悔。
她願意把自己的身體給他,包括自己的靈魂,跟着他在大梁山上一起震撼,一起顫抖。
看着男人漸漸消失的堅毅背影,玉珠的心同樣醉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