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大夯哥是被啞炮炸死的。
那時候,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從山坡上滾下來,無數的碎石頭也紛紛而下,將他掩埋。
王海亮趕到的時候,男人已經不行了。
大夯哥的雙腿被砸斷,腦骨被砸裂,石塊的棱角刺進了肚子,刺穿了他的心肝脾胃,根本就沒救了。
臨死前,男人拉着他的手,將不滿三歲的如意和喜鳳交給他照顧。
王海亮失去了一條最有力的臂膀,感到天塌地陷。
他將大夯哥的屍骨埋在了大梁山的公用墳場。
那時候山裡窮,山路還沒有修通,大夯家窮的連口棺材也買不起。
是王海亮的爹老子王慶祥將自己的壽材貢獻出來,將大夯哥裝殮的。
男人被埋進黃土以後,王海亮在壽材的旁邊用石頭壘砌。上面用青磚封頂。
因爲要修建墓碑,讓他的事情供後代子孫瞻仰,所以墓穴裡應該是空的。
就算棺材爛的不成樣子,墓穴照樣不會塌陷。
而且他還請最好的石匠,爲大夯哥立了一塊碑,上面寫着:修路英雄王大夯同志永垂不朽。
每年的清明,重陽,王海亮都去拜祭他,給他燒紙。
有時候工作累了,王海亮還會提上一瓶好酒,到兄弟的墳前一坐就是半天。
他喝一口,大夯哥喝一口,酒倒在地上,殷溼了泥土,大夯哥憨厚的笑臉就再次顯現在他面前。
哪兒不單單有大夯哥的墳,還有玉珠的墳,老實嬸的墳,海亮娘張李氏的墳,他丈母孃孫上香的墳,還有陪伴了自己半生,那條獵狗小黑的墳。
這些人都曾經是他的親人,朋友,他們見證了大梁山三十多年的滄桑鉅變,見證了大山的迅猛發展。
他們的身體永遠埋在大梁山,靈魂也跟着大梁山一起顫抖。
王海亮是珍惜這些親人和朋友的,絕不會讓任何人動他們墳墓上的一草一木。
但是今天爲了救出張柺子跟喜鳳嫂,王海亮啥也不顧了。
不能爲了死人害掉活人的性命,孰重孰輕,他分的非常清楚。
有了爹老子的命令,王天昊啥也不怕了,帶着人拿着手電,直接就衝上了大山。
來到了公用墓地,王海亮先沒讓兒子動手,而是扶着大夯哥的墓碑沉默了片刻。
他說:“哥啊,兄弟來看你了,本不想打擾你安息,可喜鳳嫂出事了,不得不挖開你的墳墓。
你活着的時候那麼善良,把他們孃兒倆託付給我,我不能看着他們受委屈不是?
我想你不會怪我的,在天之靈也會原諒這些魯莽的孩子們,對不對?
既然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然後,王海亮臉一扭,牙齒一咬,說:“天昊!挖!”
爹老子的眼光充滿了堅毅,擡手一揮完全是大將風範。好像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
王天昊立刻吩咐那些保安跟警員,第一個衝了上去。
就這樣,大夯哥的墳墓被無數的鐵杴和钁頭挖開了。
跟王天昊猜測的一樣,大夯伯的墳土很硬,根本就沒有被打開過的痕跡。
那些石頭在地下二十多年了,結構也非常嚴謹,根本沒人動過。
上面的墓頂被揭開,兩側的石頭被挖開,終於顯出了棺蓋。
那棺蓋早就腐朽地不能樣子了。一碰就碎。
這時候,全村的人都閉緊嘴脣,睜大雙眼,看着這一切。
沒人覺得大夯哥的棺材裡會有人。因爲當初的石頭,同樣是水泥壘砌,中間沒有任何縫隙。
石頭沒動過,棺材沒動過,一晚的時間進去兩個人,根本就無法想象。
王天昊沒有急於揭開棺蓋,而是將耳朵放在棺蓋上聽了聽。
他差異了,啥也沒聽出來。
張大毛在旁邊不樂意了,怒道:“愣着幹嘛?挖啊,孫瞎子說裡面有人,裡面就一定有人。”
王天昊不敢怠慢,一下子扣住棺蓋的棱角,雙膀一較力,嘁哩喀喳,腐朽的棺蓋就斷成了兩節。棺材裡大部分的空間顯露出來。
全村的人跟一羣鴨子似得,伸着脖子往裡看,這一看不要緊,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孫瞎子跟喜鳳嫂就在裡面。
大夯哥腐爛的骨頭上面躺着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孫瞎子,女的正是喜鳳嫂。
張柺子的柺棍就在手上,喜鳳嫂躺他旁邊。
他們的樣子恐怖至極。
張柺子的眼睛瞪的老大,舌頭也吐出來老長,脖子上的青筋條條暴徒。胸口也一起一伏。
喜鳳嫂更慘,眼睛都散光了,呼吸微弱,四肢蜷縮成一團。
墓穴裡的氧氣不夠用,他們兩個都窒息了。
最慘的還不是這些,可能他們掙扎過,反抗過,上身的衣服全都撕爛了。
兩腮,脖子,一直到胸口,皮膚果露在外面,早被自己的雙手抓得不成樣子,血糊糊一片。
人在窒息的空間,都會這樣,因爲喘氣困難,都會撕扯衣服,在脖子胸口上抓。
這說明,他們兩個被埋在這裡很久了,不下一天的時間。
“爹!娘——!”第一個嚎叫出來的是如意,如意一個飛撲跳進了棺材裡,抱上了娘跟柺子爹。
“爹,娘!你們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天昊,愣着幹嘛?救人啊!”如意的聲音竭嘶底裡。
王天昊傻在哪兒,老半天沒反應過來。
聽到如意的呼喊,打個冷戰,趕緊跳進去,幫着如意向外拖。
四周的村民一撲而上,拉胳膊的拉胳膊,拉腿的拉腿,一起把張柺子跟喜鳳從棺材裡拉了出來。
王海亮跟王天昊趕緊爲他們檢查傷勢。
這一對夫妻沒有受傷,只是抓爛了胸口跟脖子,張柺子還有氣,肚子在劇烈起伏。喜鳳已經暈死了過去。
王海亮抓着女人的手腕,摸了她……的脈,發現女人的脈搏還在跳動,只是很微弱。
他知道喜鳳嫂沒死,還有救,立刻吩咐人:“快,擔架,把他們擡走,馬上去醫院。”
大家七手八腳過來,把喜鳳跟張柺子擡走了,如意也跟着他們走了。
王天昊沒走,他在觀察大夯的墳墓。想瞅瞅匪徒從哪兒把兩個人運過來的,又是怎麼不動聲色,將兩個人裝進棺材裡的。
可瞅了半天,啥也沒有發現。
這個墳墓,二十年的時間裡面的泥土紋絲沒動。
棺材兩側大石頭完好無損,鋪底的石頭也一塊沒動,上面是密封的。四周沒有暗道挖掘痕跡。
也就是說,張柺子跟喜鳳,是被人隔空取物,放進去的。
蒼天,活了二十多年,王天昊從沒有遇到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兒。
是誰,是誰有這麼高明的手段,不留下任何指紋,不留下任何痕跡,神不知鬼不覺,將兩個大活人弄過來,再神不知鬼不覺,裝進墳墓裡的?
除非是有鬼。除非是會法術的人,除非是能人異士。
大梁山有這樣的能人異士嗎?
有一個,這個人就是孫瞎子。
可孫瞎子不可能這麼做,他跟大夯無冤無仇,跟白冰更是無冤無仇,再說了,孫瞎子可是瞎子,年紀也大了,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力氣?
還有兩個人,就是張大栓跟張二狗。
張大栓跟張二狗,張家的人懂機關,也懂得七巧玲囉鎖,沒有什麼封閉空間是這一對父子打不開的。
可是很快,王天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張大栓老了,啥都看開了,再說他也不可能動張柺子跟喜鳳,兩家又沒仇。
張二狗也不可能,張二狗膽子小,半夜都不敢一個人出門撒尿。更別說半夜挖人家的墳墓了。
還有兩個能人,就是他爺爺王慶祥,跟爹老子王海亮。
那就更不可能了,王慶祥的人品在大梁山最忠厚,從不幹這種偷墳掘墓,生兒子沒後門的事情。
至於王海亮,更加不可能,大夯可是他生死過命的兄弟,張柺子跟喜鳳嫂也是最好的鄰居。
那會是誰?難不成真的有鬼?
上次是大栓嬸鬼魂顯靈,這次是大夯伯鬼魂顯靈?
這不扯淡嗎?
王天昊隱隱感覺,漆黑的幕後,有一雙利手在操控着一切。
這個人要把大梁山攪個天翻地覆。
他的目的是什麼?最終的目標是什麼,都無從知道。
王天昊忽然憤怒了,暴跳而起,猛地跳出棺材,在山峰上嚎叫起來:“是誰?是誰要欺負我們大梁山人,你給我出來!有什麼事兒衝我來,我王天昊皺皺眉頭,就不是好漢!
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有膽子出來跟我大戰三百回合!!”
可嚎叫了半天,根本沒人搭理他。
一隻夜鶯從空中飛過,撲閃着翅膀,忽閃一下掠過頭頂飛走了。
王海亮嘆口氣:“天昊,別喊了,看樣子,這不是人在搞鬼,難道真的有鬼?大夯哥不是這樣的人啊。”
王天昊說:“爹,你也覺得是鬼乾的?”
王海亮說:“不敢確定,可只有這種解釋。天昊,咱把你大夯伯的屍骨重新收斂,墳墓回填吧。”
王天昊只好說:“行,爹,您歇着,我來。”
四周還有好多兄弟沒走,幾個公安,大梁山的二十多個保安都在。
大家呼呼啦啦將墳墓回填了。
填完以後,天色已經半夜,他們就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紛紛的流言跟流言一般的恐懼再次從大梁山瀰漫。
大家全都嚇破了膽,全都覺得白冰的事情,還有喜鳳嫂的事情是鬼魂作怪。
不單單李老實的女人顯靈了,大夯哥也顯靈了。
老實嬸報復的是白冰,大夯哥報復的是張柺子。
誰讓張柺子娶了人家老婆?他們太幸福,大夯哥在地下嫉妒了,死人都氣活了。
這種謠言不但在村子裡蔓延,在工廠蔓延,在礦場蔓延,甚至走出大山,蔓延到了山外。
恐怖的傳說更加激起了那些遊客的興趣,很快,大量的遊客再次紛紛奔赴大梁山,旅遊的旅遊,探險的探險。
幾天不到的時間,大梁山的遊客流量就達到了數十萬人。
王海亮卻對這些謠言置若罔聞,不予理睬,還罵聲:“扯淡,哪兒有什麼鬼?”
嘴巴上這麼說,可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本人也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