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孫瞎子的第一眼,張大栓嚇得差點衝一褲子尿。
孫瞎子竟然還活着,沒有被大火燒死,讓他迷惑不解,也魂飛魄散。
“你你你,你咋……沒有死?你咋還……活着?”張大栓結結巴巴道。
孫瞎子呵呵一笑:“怎麼,大栓兄弟盼着我死嘛?我死了對你有啥好處?”
張大栓使勁壓了壓情緒,竭力保持自己不要驚慌,意外,這只是個意外而已,絕不是孫瞎子的鬼魂。
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鬼?
他的表情很尷尬,惶恐不已,說道:“我聽說孫家莊着火了,燒得片瓦不留,你的屍體都找不到了,你……到哪兒去了?”
張大栓是胡扯,從昨天晚上回來,他都沒出過門,根本不知道孫家莊的事兒。
他知道的這些,都是媳婦大栓嬸跟他說的。
大栓嬸告訴他,昨晚孫家莊着火了,孫老婆兒被燒死了,一個孀婦也被燒死了,孫瞎子失蹤,不知去向。
孫瞎子微微一笑:“呵呵,想把我燒死的天火,還沒有生起來,大栓兄弟,這火就是你放的吧?你就是想燒死我對不對?因爲我知道你的秘密太多了,你想滅口!”
孫瞎子的話如刀如劍,將張大栓擊得連連後退。冷汗一個勁地往外冒,呼啦溼透了貼身衣服。
但他依然假裝平靜,說:“瞎子哥,這玩笑可開不得,我咋會害你?咱們是多年的鄰居啊。”
孫瞎子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你張大栓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啥屎,有沒有跑肚痢疾。
昨天晚上我就發現了你,看到了你的身影,是你點着了我家的柴火堆,點着以後你就後悔了,還喊了兩聲救火,然後就跑了,對不?”
我的個天啊!張大栓的身體再次被雷電劈中,僵在哪兒不動彈了。
“大栓兄弟,害死了人命,你就不怕報應?不怕坐牢?即便你逃的過法律的制裁,也逃不過良心的譴責。你就不怕死去的冤魂找你索命?”
張大栓的意志一下子就被擊垮了,兩腿一軟,底氣一卸,好像一灘爛泥,撲通衝孫瞎子跪了下去,一下子抱上了瞎子的雙腿。
他嚎哭一聲:“瞎子哥,饒命,饒命啊!求求你放過我吧……沒錯,這火就是我放的,可我是無意的,我只是想嚇唬你一下,不想你胡說八道,沒想到要害你的性命啊。
看在咱們是鄰居,大家都生活在大梁山,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上,你不要通知公安,不要把我放火的事兒抖出來,行不行?我求求你了,給你磕頭了,您大慈大悲,是觀音菩薩。求你了,求你了……”
砰砰砰,張大栓開始給孫瞎子磕頭,腦殼磕在地上如搗蒜,嚇得魂不附體。
現在,他對孫瞎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怪不得大梁山的人都叫他活神仙,真是料事如神。
自己還沒有下手,孫瞎子就預料到了不妙,而且第一時間逃了出來。
想那諸葛在世,孔明重生,也不過如此吧?
張大栓是怕死的,有滋有味的日子還沒有過夠。
他經受了八年的牢獄之災,嚐到了看守所的滋味,並且發誓,這輩子也不想進看守所了。
現在孫瞎子抓住了他的把柄,萬一在村子裡這麼一宣揚,這次就不是判刑十年八年了,是要槍斃的。
我死了俺媳婦咋辦?兒子二狗咋辦?我還沒見過孫子呢,沒看到張家的後人出世。
孫瞎子把拄杖點在地上嘣嘣作響。嘴脣哆嗦着:“冤孽,冤孽啊!大栓,既知今日何必當初啊,你犯法了知道嗎?你這是犯罪啊。”
張大栓說:“我知道,我知道,瞎子哥,你就當我是個屁,高擡貴屁股,放了我吧。以後我一定把你當親爹老子來孝敬……”
孫瞎子沒辦法,抽搐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起來吧,我不說,沒人知道。”
張大栓的眼睛裡閃出亮光:“瞎子哥,您真的幫我保密?”
孫瞎子說:“死者已矣,存者偷生,死的就死了,再賠上一條性命,大梁山就更虧了,你走吧,以後好自爲之……”
孫瞎子扯開張大栓,就那麼走了。
張大栓跪在地上沒有起,聽到孫瞎子原諒他的話,他渾身虛脫,倒在了地上,立刻人事不省。
孫瞎子咕嘟一句:“傷天害理啊,自作孽不可活,我不收拾你,老天也會收拾你。”
孫瞎子一邊走一邊嘆氣,拄杖劃在地上刺刺拉拉響。
他的心裡跟鏡子一樣。
其實他剛纔在詐張大栓,他根本沒有看到張大栓放火。
想不到這麼一詐,張大栓就說了實話。
昨天晚上,孫瞎子跟張大栓分開,回到了村子。
走到村東頭的老槐樹底下,孫瞎子忽然打了個冷戰,預感到不妙。
於是,他趕緊掰着手指頭算了算。這麼一算不要緊,立刻渾身打了個哆嗦。
他算到今晚有無妄之災,是人生中的一劫。
如果躲不開這一劫,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死忌。
孫瞎子家傳的卜卦術,非常靈驗。
迷信這種事兒是很神奇的,你信則有,不信則無。
孫瞎子一輩子都在研究術數,研究陰陽八卦,他相信命運,相信定數。
而且立刻就算出,張大栓對他不利。這一劫也是張大栓搞出來的。
給孫瞎子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躲,躲開這次無妄之災。
他又掰着指頭算了算,算出了大梁山的最佳方位,哪兒藏身最好。
立刻,他就算出,疙瘩坡是風水寶地,無妄之災不會落到疙瘩坡。
而且,位置最佳的地方,就是王海亮爹老子王慶祥的那家醫館。
這個位置也是推算出來的,根據八卦推出來的……哪兒是生門。
於是,孫瞎子沒回家,拄着柺杖絲絲拉拉,直奔王慶祥的中醫館。
來到中醫館的時候,王慶祥已經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正待洗手吃飯了。
王慶祥一個人過,沒有回家,一直住在醫館。
他住在醫館有兩個原因。
第一,不想睡家裡的土炕,因爲只要躺在家裡的土炕上,他立刻會想起海亮娘。
想起海亮孃的死,他就會傷心,心裡難過,整夜整夜睡不着。
海亮娘死去三年多了,女人的影子至今在他的腦海裡縈繞。
他想起了女人的哭,女人的笑,想起女人爲他做飯,洗碗,繫着圍裙在廚房忙活。
他也聽到了女人讓他幫忙掂水的呼喚聲,可是當他一頭衝進廚房以後,廚房裡卻空空如野,哪裡還有媳婦的身影?
兩行淚珠已經瀰漫了雙眼……。
王慶祥知道,自己想媳婦了,也想死去的孫上香。離開家,是爲了不傷心。
第二個原因,他覺得跟兒子媳婦住一塊不好。
哪兒是兒子海亮跟兒媳婦玉珠的天地。
王海亮每天回家,每天晚上跟媳婦玉珠鼓搗……兩口子嘻嘻哈哈,叮叮咣咣,整個屋子都弄得地動山搖,院子裡的老椿樹也被他們兩口子弄得來回晃盪。
年輕人火力大,他做公公的只能忍着。棉花塞住耳朵也不管用,海亮的吼叫聲跟玉珠的呢喃聲一個勁地往耳朵裡鑽。
王慶祥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全村人都要休息,你倆倒是小點聲啊?
兒子跟兒媳炕上那點事,他一個做公公的也不好意思開口。
乾脆,回醫館去吧,就當看護醫館了,眼不見也就心不煩了。你們兩口子愛怎麼鼓搗,就怎麼鼓搗吧。
就這樣,王慶祥一直住在醫館,已經住了好幾年。
頭一年,玉珠每天都要給公爹送飯,家裡有啥好吃的,都送過去,讓公爹嚐嚐鮮。
時間長了,王慶祥有點煩,說:“孩子,你每天要上課,備課,收拾家務,那麼忙,飯就別送了,我自己做。”
於是,王慶祥就從家裡弄來了糧食,鍋竈,還有柴米油鹽,自己做着吃。
他還年輕,五十不到,身體健壯,手腳也利索,不想給孩子添累贅。
再後來,玉珠果然不送飯了,但是如果改善生活,捏餃子,蒸包子,燉大肉,還是會照樣給公爹送過去。
孫瞎子拖着盲杖,趕到王慶祥醫館的時候,王慶祥剛剛做好飯,正在吃。
孫瞎子挑開了門簾子,問:“慶祥老哥,吃着呢?”
王慶祥一愣:“孫瞎子,咋是你?你哪兒不舒服?”
孫瞎子說:“我沒有不舒服,就是找你聊聊,咱哥倆很久沒聊天了。”
王慶祥問:“你吃飯沒?”
孫瞎子說:“沒,我老光棍一條,家裡沒人做,我能在你這兒蹭飯不?”
王慶祥說:“你跟我還客氣個啥?坐下,我給你盛飯,就在這兒吃。”
於是,王慶祥拿了碗筷,將孫瞎子按在方桌前面,給他盛了飯。
也不是啥好飯,就是小米粥,饅頭,芥菜疙瘩,老鹹菜。
這樣的飯在鄉下是村民的主食,也是百吃不厭的,味道很好。
孫瞎子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坐下,吃起了飯。
吃完了飯,他沒有走,賴在了王慶祥這兒。他說:“慶祥哥,咱倆很久沒下棋了,不如殺一盤?”
王慶祥驚訝地問:“你啥也看不見,還會下棋?”
孫瞎子道:“別看我瞎,你不一定下的過我,我下的是盲棋,一般人不是我對手。”
反正閒着沒事,王慶祥點燃了煙鍋子,說:“好,那就殺一盤。”
這一殺不要緊,沒想到整整殺了半夜,十幾盤棋下來,都後半夜了。
可孫瞎子還是不走,王慶祥睏乏地不信,眼睛都睜不開了。
最後,王慶祥,一推棋盤說:“不下了,不下了,你還不走?我要休息了。”
孫瞎子死皮賴臉,說:“慶祥哥,今晚去就不走了,睡你這兒了。”
王慶祥有點奇怪,問:“你咋回事?爲啥不回家?”
孫瞎子說:“老哥,我掐指一算,今晚要尿炕,尿溼了被窩沒人給拆洗,所以就在你這兒借宿一晚。”
王慶祥說:“你要尿炕,尿溼我的炕,就有人給拆洗了?”
孫瞎子說:“你有兒子啊,也有兒媳婦,我啥也沒有,一句話,你這兒讓我睡,還是不讓我睡?”
王慶祥不知道孫瞎子爲啥死賴着不走。反正他們兩個都是老光棍。
再說夜深了,孫瞎子的眼神又不好,疙瘩坡距離孫家莊六七裡,路上出點事兒咋辦?
於是王慶祥說:“那行,你睡裡面的火炕,我睡醫館的病牀,休息吧。”
王慶祥做夢也想不到,孫瞎子到他這兒是躲難,而這個災難,是孫瞎子利用八卦推出來的。
而且整個大梁山,只有他的醫館是生門。(本書是塔讀文學簽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