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鼎言自嘲地笑了笑, 黯然將銀釵藏入懷中。李老漢夫妻正好回到家中,看到李大牛的房門緊閉,許鼎言和婉之的神色不對, 慌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許鼎言揚了揚嘴角:“李兄的家人找上門來了, 不得不回家一趟。雲娘她正在氣頭上, 你們可得看緊一些。既然你們回來了, 那我們就先走了。”說完, 許鼎言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緩緩走出李家大門。婉之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卻賭着氣, 不肯開口說一句話。許鼎言想着自己的心事,渾不在意, 不知不覺便走回了許記。
老兩口敲了敲雲孃的房門, 應他們的只是幾聲嗚咽。老兩口面面相覷, 躲在一邊悄悄商量了一會兒,覺得李大牛不帶雲娘一起走, 讓雲娘如此生氣傷心的緣故,必然是家中已有妻室。萬一雲娘想不開,那就麻煩了。於是老兩口分工合作,李老漢負責去茶園搬救兵,李大娘負責勸慰雲娘。
許鼎言滿懷心事地回到許記, 馬上叫來雲川, 扼要地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事, 讓他叫嬌杏明天務必要把雲娘帶到布行, 以免她在悶在房裡想不開。
婉之聞言撇了撇嘴, 自己噔噔地跑上樓去。
雲川望着許鼎言那一臉的失意,想去安慰, 卻又無從說起,便把話嚥了下來,點頭答應。
許鼎言感激地朝雲川笑了笑,轉身走上樓去。當他走到臥室門前,只見婉之抱着雙臂斜倚在門口。許鼎言滿臉笑容地問道:“婉之妹妹有事找我嗎?”
婉之瞥了許鼎言一眼,氣憤地說道:“想不到竟然連你也迷上了那個女人!不過是個鄉間女子,值得讓你浪費那麼多心思嗎?”
許鼎言聞言臉色一變,推開婉之打開房門看了一眼,滿屋的畫已經化作片片碎屑。許鼎言眸色漸凜,直直地盯着婉之,厲聲道:“你給我滾!”
婉之驚了一下,她從來沒見過許鼎言發過火。現在他那殺人的眼神,似乎是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剜下一塊肉來方能瀉下心頭之恨。婉之打了一個寒戰,硬着頭皮哼了一聲,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這是自己這段日子裡,每日爲雲娘所畫的肖像!如今,她的一顰一笑,全都沒了!望着滿地的碎屑,許鼎言欲哭無淚,彷彿雲孃的模樣在他的心底,也一併化作了無數的碎片。許鼎言將碎片一片一片地撿了起來,試圖重新拼湊,可是拼來拼去,卻無法拼出完整的圖案。
許鼎言無力地倒在牀上,覺得十分頭疼。這個蕭婉之,要拿她怎麼辦纔好?
許鼎言閉目想了半晌,叫人把雲川叫了上來,吩咐道:“雲川,替我準備一匹好馬和一百兩銀票,明天一早我就要。我太累,晚飯就不下去吃了,你讓人送上來吧。”
雲川應聲前去準備。
第二天天剛亮,許鼎言揹着一個包袱,騎着馬來到李家門口,雲娘和月娘正在澆菜。見到許鼎言,月娘自覺地走回屋內,給他們兩個單獨說話的機會。
許鼎言下了馬,徑直走到雲娘身邊:“雲娘,我要走了,所以來和你告別。”
雲娘絲毫不覺得意外,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於是點了點頭:“嗯,祝你一路順風。那你想去哪裡?”
許鼎言聳了聳肩:“雲遊四海,走到哪裡算哪裡吧。”
雲娘努力向他擠出一絲笑容:“那你下次回來,可得帶個媳婦回來。”
許鼎言含笑點了點頭:“嗯,我會努力的。”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許鼎言搖了搖頭:“追來了,我要走了,再見了。”說完,疾步走到馬前,躍上馬,疾馳而去。
婉之騎着馬追了過來,在院門外勒住了馬頭,對雲娘喊道:“許鼎言對你說什麼了?”
雲娘怔了一下,答道:“他說要去雲遊四海。”
婉之立即夾了夾馬肚,朝許鼎言的方向追去。
吃過早飯,雲娘便被嬌杏連拖帶拽地弄到布行去,月娘方纔鬆了一口氣,回到茶園繼續幹活。
上午的時候,天氣陰沉沉的,到了下午,竟淅瀝淅瀝地下起雨來了。街上行人寥寥,布行更是無人問津,雲娘和嬌杏商量了一下,決定早早地把門關了回家去。
兩人正在收拾布料,雨簾裡一個人撐着傘走了過來,收傘倚放在門腳,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跺了跺鞋底的泥水,走進布行。
雲娘擡眸一望,不由傻了眼,過了半晌,方纔說道:“你不是說要去雲遊四海的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許鼎言抿嘴笑道:“不這樣做,怎能弄走那煩人的丫頭。”
雲娘十分無語地望着許鼎言。
許鼎言又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你怎麼竟是這幅表情?難道你真覺得我應該一走了之?或者遁入空門?還是我現在這般若無其事地站在你面前,讓你覺得心裡有落差?”
雲娘白了許鼎言一眼:“今天沒開過張,無帳可對,你請回吧。”
許鼎言聳聳肩:“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說完,便走到門外,撐起傘向許記走去。
嬌杏望着許鼎言的背影,感嘆道:“許三少爺真是個性情中人。”
雲娘看着嬌杏的一臉神往之色,忍不住調侃道:“你是不是後悔當初嫁的是雲川而不是許鼎言啦?”
嬌杏狠狠地剜了雲娘一眼:“你還好意思笑我!人家珍你如寶,你就當人家做草!等到人家轉身的那一天,你連哭的份都沒有!”
雲娘笑了笑:“好啦,我們該回家啦。”
嬌杏叫上母親,鎖好大門,與雲娘一齊上了驢車回家去。
驢車走到李家門口,李老漢夫婦連忙跑出來迎接雲娘,看到她神情還算正常,才暗暗鬆下一口氣,張羅着做飯。雲娘不禁啞然:“現在什麼時辰,這麼早就做飯了?”
李老漢和李大娘互視一眼,呵呵笑道:“對啊,還早,那我們先幹別的活。”說完,李老漢坐了下來搖棉籽,李大娘坐了下來紡紗,家裡又吱呀吱呀地熱鬧起來。
雲娘回到織布房,蕭慎之的那臺小石桌不知何時,已經被移走了。雲娘覺得心神不寧,也不想睹物思人,乾脆搬了凳子,坐到門外,呆呆地數着瓦檐滴下來的雨滴。
雨簾裡又有一個人匆匆跑來,沒有撐傘,被雨淋得像只落湯雞。雲孃的眼睛亮了一下,等她看清來人,目光又隨之黯淡了下來。
來人是李老漢夫婦的兒子李大林。李大林一進來,就一把跪在地上:“爹,娘,如月難產,求你們去看一看吧。”
李老漢夫婦聞言大驚失色,兩人慌忙撐着傘,心急如焚地朝李大林家跑去。雲娘也撐傘跟了上來。
到了李大林家,穩婆聽見有人進來了,慌忙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悄聲問道:“你們要保大人還是保娃兒?”
雲娘聞言大吃一驚,都說古代生小孩就等於在鬼門關上走了一趟,如今看來,真是讓人觸目驚心。古代的人都是重子嗣,不知道公公婆婆是作何選擇呢?
公公婆婆聞言都愕了一下,隨之異口同聲地對大林說道:“保大人吧,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雲娘暗暗替那方氏鬆了一口氣,公公婆婆還是心地良善之人。
大林隨即對穩婆說道:“保大人!”
誰知那穩婆進去沒有一刻鐘,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哭喪着臉道:“胎位又打橫了,娘子又大出血,大人小孩都保不了了!”
大林聞言猶如五雷轟頂,癱軟在地。李大娘跟着穩婆一起進了產房。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弱弱的嬰兒啼哭聲從產房傳了出來。
李大娘和穩婆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大林,你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李大林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路踉蹌着走入房內,與妻子抱頭痛哭起來。兩人依依惜別。過了一會兒,李大林出來了,說方氏想見雲娘和李大娘。
雲娘忐忑地走了進去,望了方氏一眼,方氏的臉上血色全無,正躺在牀上奄奄一息。那剛出生的小娃兒彷彿知道親孃即將離世,在那裡拼了命地哭着。想不到與方氏的第一次見面,竟是永別。
方氏氣若游絲地說道:“娘,我以前對不住你,我也不奢求你原諒我,但兩個孩子是李家的血脈,請你和嫂嫂一定要照顧他們平安長大,倘若是要找後孃,務必要找個善良的真心對待他們的後孃。”
李大娘眼圈紅紅的,兩個娃娃還這麼小,沒孃的孩子命苦啊。李大娘揉了揉眼睛,軟聲安慰道:“兩個孩子我會好好照顧的,你就放心吧。”
雲娘也趕緊向她保證:“弟妹,我也會盡我之能,好好待兩位侄兒的。”
方氏似乎鬆了一口氣,迷離的眼睛望向門外。雲娘和李大娘趕緊退了出去,讓李大林和兒子小馬駒進去,陪着方氏走到最後。生離死別竟然是這般的驚心動魄,斷人愁腸。
方氏的喪事辦完之後,李大林像是丟了魂一樣,終日借酒消愁,兩個小孩都在雲孃家裡養着。
小馬駒能說能走,皮一些也就算了,可這個剛出生的娃兒特別能折騰,吃喝拉撒簡頻繁得讓人累得像條牛,從來沒讓人睡過一個好覺。李大娘身體不是很好,雲娘只好親自上陣餵養這個小傢伙,給她取了小名叫夏兒。在古代,可沒有牛奶這個東西,雲娘只好喂她一些粥湯,白天的時候帶去布行,去蹭嬌杏的奶喝。每次從布行回來,雲娘都拎着滿滿一桶的髒尿布回來洗。
忙碌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的快,忙得連雲娘憂傷的時間也沒有。日出日落,轉眼過了兩個月。一天早上,雲娘正在家裡喂着夏兒喝粥,忽然聽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這幾天聽人說打勝仗了,大牛哥也該回來了吧?雲孃的心嘭嘭地劇烈跳動着,連忙抱着孩子走到門口張望。
來者是蕭婉之。她下了馬,徑直來到雲娘跟前,遞給她一封信:“我哥給你的。”
雲娘顫抖着看完信,眼前一黑,信從無力的手中飄落,就連懷中的嬰兒也差點掉了下來。夏兒嚇得哇哇大哭。李大娘和李老漢聞聲前來,伸手接過夏兒,問發生了什麼事。
蕭婉之又掏出一封信遞給李老漢,然後跪下來朝二老磕了三個響頭:“這是替我哥磕的,謝過二老的救命之恩。”
雲娘擡眸望着蕭婉之,淚痕斑駁地說道:“我不相信,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