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瞪大了眼睛:“染布?可是我們一竅不通啊!”
雲娘琢磨了一下, 一絲喜色掠過雙眼:“現在織布的人越來越多了,以後這套紡織工具也會陸續被人仿製出來,價錢也會越來越低, 也許染布是更好的出路。只是, 不知道哪裡有染布的書可以買?”
樑寬笑了笑:“明天我就要回家過年了。我可以幫你找一找。”
雲娘含笑謝過。
待樑寬看完製作紡織工具的房間後, 李老漢又邀他再坐了一會, 讓雲娘溫了幾壺酒, 又聊了半天。眼看天色漸晚,樑寬起身告辭:“李大叔,時間不早了, 我還要回去和店裡的夥計們一起吃小年飯呢。”
雲娘趕緊給他的手爐加了幾塊正在燃燒着的木炭。樑寬戴上帽子,穿好披風, 從雲娘手裡接過暖爐, 朝大家微微欠了欠身, 轉身朝門外走去。
大年初一,陽光普照, 大雪消融,家家戶戶都舉家到三清觀上香許願。雲娘陪着李大娘趕早一起到了三清觀。沿途的店鋪都張燈結綵,一片喜慶祥和。
雲娘先是送了一些醃野沙梨給許記給夥計們嚐鮮。接待她的竟然林秀才,兩人見面的時候,雙方都愕了一下。
林秀才遲疑了半晌, 才張口說了個“敏”字, 就被雲娘打斷了他的話。雲娘滿臉含笑道:“林大哥你好, 你叫我雲娘就行了。我特意送給醃野沙梨給許記的夥計們嚐嚐, 我就交給你啦。我還要陪我娘上三清觀上香, 就先告辭了。”
三清觀中,雲娘也鄭重地向太上老君許下新年的第一個願望, 求他保佑李大牛平安歸來。剛拜完正殿,裡面的一干人等就被一些官兵模樣的人轟了出來。雲娘扶着李大娘,擠在人羣中張望,到底是何方神聖要來拜神。
雲娘只是遠遠的瞥見,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婦人從馬車上被丫環們扶了出來,然後緩步走進了正殿,最後什麼都看不到了。人羣裡的議論倒是聽到了不少。
原來,這個是鎮南王的母親,戚太妃。鎮南王領兵抗擊蠻夷,如今戰事吃緊,雙方僵持不下,身爲主帥母親的戚太妃也寢食難安,這麼遠都趕來上香求平安了。
戰事吃緊,雙方僵持不下,雲孃的心猛然一沉,那身爲普通士兵的李大牛和青山他們,不是更加凶多吉少了麼?不過,僵持不下,也總比吃敗仗的強,至少還是有贏的希望的。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村子裡陸續有當兵的人歸來,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回到村裡的人捎來消息,軍隊派出死士火燒敵人糧倉,才迫使敵人退兵休戰。
雲娘每次聽到有人歸來,便去問人家:“我們家大牛呢?”
他們好像是約好似的,都是同樣的一個回答:“我們是分批還鄉的,他也許是在下一批吧。”
一批又一批的解甲歸田的士兵回家了,青山、春明和大林他們也陸續回來了。他們還是同一口徑,也許他是在同一批吧。雲娘雖然失望,卻還是堅信,大牛還是會回來的,雖然,春明看自己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憐憫。
最後一批士兵回來都有半個月了,大牛還沒回來。雲娘還是作息一如往常,月娘卻坐不住了。她徑直逼問青山:“你老實告訴我,我姐夫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說活着,怎麼到現在連個人影也沒有?如果是死了,怎麼朝廷連個訃告都沒有?”
青山不敢望月娘的眼睛,把臉別過一邊,輕聲說道:“也許他被旁的事耽擱了一時之間回不來吧。如果是死了,朝廷是會有訃告下來的。沒有訃告,那就還有活着的希望。”
“活着的希望”,月娘將青山這句話重複了一遍,“你怎麼也得把他的死活給我講清楚,你總不能讓我姐姐帶着他活着的希望過一輩子啊!”
青山想了想,唉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和盤托出:“你知道我們是怎麼回來的吧?是軍隊派出死士,燒了敵方的糧倉。”
月娘聞言大驚失色:“啊?難道姐夫去當了死士?”
青山難過地垂下了頭:“嗯。”
月娘頓時哭出聲來:“他自己死了倒一了百了,但撇下我的雲娘姐姐,她又該怎麼辦哪!”
青山安慰道:“你這麼笨都猜到了,難道雲娘還會猜不出來嗎?我看她平時的舉止,也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你就不要自尋煩惱了。”
月娘覺得青山說得有理,當即點了點頭。
青山頓了頓,好像又覺得不對勁:“不對,既然雲娘猜到了,行爲舉止一如往常纔是大問題啊,你還是看緊她纔是,免得她做出一些什麼傻事來。”
月娘頓時着了慌:“嗯,那我趕緊到她家織布去。”說完,連忙往李家跑去。月娘又陪了半個月,似乎也沒有什麼異樣。
雲娘沒盼回大牛,樑寬卻帶着他那如春陽般溫暖和煦的笑容回來了。面容瘦削,兩眼有神,與往日不同的是,她的眼睛裡沒有了往常那種活潑靈動的神采。樑寬極力忍住想要擁她入懷的衝動,轉而遞給她一本關於布料染料的書籍,柔聲問候道:“近來可好?”
雲娘將書接了過來,鼻子一酸,但還是極力忍住了在眼框內打轉的淚水,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點了點頭。
月娘瞅了個空,把李大牛的情況和他說了一遍,央求他好好開解雲娘。茶園的新茶已經長出幾茬,月娘於是又回到茶園去幫忙採茶。
春暖花開,枝頭吐蕊。一層層的綠意像地毯一樣蔓延開來,田野很快就綠油油的一片,中間雜夾着五彩繽紛的野花,像是在綠毯上綴了五彩斑斕的寶石,讓人心曠神怡,心情舒暢。雲娘每天都去田間找一種叫蓼藍的植物。這種植物的葉子,可以製作出最常見的藍色染料。樑寬每天都陪着雲娘在田間尋找。
雲娘不想他在自己身上耗着,於是對他說道:“我沒事,許記還等着你去管呢。你整天在外面遊蕩,萬一許記當家的知道了,肯定讓你捲包袱走人。”
樑寬波瀾不驚地笑道:“沒事,只要許記能賺錢,我的管事的頭銜就不會丟掉。我也悶了一冬了,正好踏春散散心。”
雲娘乾脆把話與他挑開來講:“你老跟着我,不會是對我有所圖謀吧?”
樑寬聞言,心頭微微有些澀意,悵然道:“你都已經嫁爲人婦了,我還能圖謀個什麼?”
……
雲娘千方百計地想把他趕走,但是徒勞無功。
有一天,雲娘正揹着籮筐,彎着腰仔細尋找與那本書上的手繪相似的植物,搜索了半天,直起腰來,下意識地望着士兵們歸來的方向。
雲娘忽然望見了一個人,心頭猛然一動,難道是他回來了麼?可惜太遠,看不清楚。雲娘將手舉在額前,遮住耀眼的陽光,力圖把來人看得更真切一點。
來人越近越近,雲孃的心跳也砰砰地越跳越快。那偉岸挺拔的身軀,堅定從容的步伐,不是李大牛還能有誰?雲娘把背在身上的筐筐扔在田裡,一路連蹦帶跳地向他跑了過去,跑到他的跟前,又哭又笑地捶打他的胸膛:“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爲你回不來了。我還以爲你回不來了。”
一陣溼意涌出李大牛的眼睛。李大牛心頭一熱,將雲娘輕輕地擁入懷中,嘴邊露出恬淡的笑意:“是的,我終於回來了。”
樑寬正埋頭專心致志地尋找着蓼藍,忽然找到一株與在腦海裡出現過千萬遍的蓼藍手繪極相像的植物,不禁欣喜若狂地拔了起來:“雲娘,快來看一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片刻過後,沒有迴應。樑寬有些愕然,連忙直起身子,尋找雲孃的身影,很快就看到與李大牛擁抱在一起的雲娘。樑寬心中涌起一陣苦澀,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卻很快地握緊了手中的蓼藍,自嘲地笑了笑,將蓼藍輕輕放入籮筐之中,轉身離去。
李大牛望着懷裡的人兒,柔聲說道:“走,咱們回家吧。”
雲娘歡快地跑在前面,去撿剛纔丟下的籮筐,忽然瞥見裡面的那株植物,“咦”了一聲,接着四處尋找樑寬。雲娘望着樑寬越走越遠,有些歉然地說道:“這是樑管事幫我找到的蓼藍。”
李大牛望着樑寬那有些落寞的背影,不禁怔了一下,他,難道是認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