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女子目中含忿,看起來是在強壓下心底怒火,只是間或裡那一絲刻骨銘心的仇恨卻從好看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絕望中透着一股堅毅,別有一番風情。右側女子茫然若失,恰似無助,進來中軍大帳之後就顯得六神無主,楚楚可憐偏又我見猶憐。
兩個女子形色各異,卻是冬梅秋菊,各有千秋。李落啞然,看樣子中軍騎將士擇選這兩人入帳,顯然也是煞費苦心。
李落揮手示意兩女入座,還來不及說話,就聽左側女子冷冷說道:“你說的話算不算數?”是蒙厥言語,字正腔圓,約莫是個依附蒙厥的小部族出身。
“什麼?”李落愕然,摸了摸鼻尖,不解問道。
女子冷哼一聲,以爲李落有意刁難,藏起心中殺意,低聲說道:“只要我陪你,你就不殺我的族人。”
李落恍然,怪不得這樣一個看起來極爲剛烈的女子會委身侍寢,原來是有軟肋握在營中諸將手中。
李落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道:“好。”
女子鬆了一口氣,無所顧忌的坐到案几之前,似是認命,似是泄憤,也不用器皿,就這樣伸手抓着桌上的飯菜,狼吞虎嚥的大吃了起來,旁若無人,瞧着模樣這些天怕是沒吃過一頓飽飯。
另一名女子呆呆的看着風捲殘雲的同伴,舔了舔嘴脣,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女子臉色一紅,緊接着便慘白一片,驚恐的看着端坐桌後的李落。
正在埋頭吃喝的女子側目看了一眼身邊驚慌失措的同伴,含糊不清的說道:“你怕他什麼,害怕有用麼?”
李落揚了揚手,平聲說道:“坐,你也吃點飯菜。”
女子捏着手指,用的力氣很大,手指都已有些彎曲變形。埋頭吃喝的女子恥笑一聲,轉過頭不再理會。
許久之後,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子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偷偷看了李落一眼,李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思索什麼。女子稍稍舒了一口氣,餓的緊了,終是戰戰兢兢的捻起一點肉乾,悄悄吃了起來。吃着吃着,眼淚從眼眶中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委屈,惶恐,不安,諸般念頭蜂擁而至,只是想哭,卻不敢哭,不能哭,只能和着苦澀的淚水,將手裡的肉乾一點一點的塞進嘴裡。
李落神遊物外,看着眼前兩個草海女子,有一瞬失神,恍惚間這裡的女人,酒和水,戰歌,空氣,都赤裸着,讓李落覺得有一絲恐懼,比之生死還要痛徹心扉的恐懼。
在這一刻,李落忽然覺得不能阻止,也難以逃避,或許只能唱着一首牧天之歌,丟下心神,穿上鎧甲,不知疲倦的衝殺,想着懦弱的人也會有勇敢,沉靜的人也會衝怒;莫論是勝還是死,戰至身邊再無他人。
不合時宜的,當有幾許深沉的呻吟從地底發出,那是戰死的人的殘魂低吟;幾許鮮豔的鮮血染了衣袍,紅了霜花;幾許懵懂的孩童在哭,碎了一地的木馬搖椅;幾許女人在風中殘擺,還有幾人守望不歸。
路漫漫,一路走來,不曾回頭,也未曾停下,問一聲功在何處,罪在哪鄉。
當年也曾純澈過的眼神裡還能否找得到當初的模樣?當年伴在自己身邊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也不知道如今都去了哪裡。
倘若是自欺欺人的騙自己,還有幾人敢說當年的自己如今還在。
世人多能騙過自己,只當旁人愚昧,看不透,卻不知道只是旁人不說破而已。就如那些個小孩,還有那幾個女人,看到了,不敢說,或者乾脆不想說。
以戰爲爭,當世間險惡赤裸裸明晃晃的擺在人前,所謂正義,所謂邪惡,蒼白的一如一張白卷,凋零稀落。
兵戈,霸業,千秋萬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畫卷,埋藏了多少像狗一樣,像豬一樣,像蒼蠅一般的影子,犬牙交錯,猙獰咆哮。
牽掛惦念的人,窗邊總有哭泣。
詛咒懷恨的人,路旁總有狂笑。
哭過,笑過,留下了對當初青澀的祭奠,剝去的童真,所有的人,顏色,聲音,所有這些脫落之後,只在杯底留下淺淺的一層陳年老酒,辛辣無比。
匆匆百年如白駒過隙,留不住眼淚,不懂得安撫人生,卻還說不得後悔,說不得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終歌一曲,因戰而起,因戰而落,留着的滿目瘡痍,不是紛爭,而是人心。
李落輕彈酒樽,聲音低沉悅耳,不自覺的低吟道:“
棹舉,舟去,波光渺渺,不知何處?
岸花汀草共依依,雨微,鷓鴣相逐飛。
天涯離恨江聲咽,啼猿切,此意向誰說?
倚蘭橈,獨無聊,魂銷,小爐香欲焦。”
兩個草海女子驚愕的停下了手裡的吃食,奇怪的看着對面這個奇怪的少年郎。約莫聽不明白李落吟唱的這首詞說的是什麼,倒也覺得有工緻麗密,時復清疏的綺麗。
左側女子一臉驚恐,似乎眼前的李落比起自己將要遭受的磨難還要可怖,也不知道李落要用什麼法子來折磨蹂躪,此刻的李落,已然遠勝孩提時家中長輩嚇唬自己的妖魔鬼怪。
驚恐過後,女子連聲咳嗽起來,將嘴裡的飯菜噴了半邊桌子。這一陣咳嗽驚醒了李落,李落擡頭看着兩人,淡淡一笑,道:“吃飽了?”
這一笑,笑的讓兩人渾身發冷,膽戰心驚。
李落瞧了瞧驚恐萬狀的女子,平淡說道:“脫了衣裳。”
“什麼!你……”左側女子勃然色變,將嘴裡殘餘的飯菜吐了出來,兇狠冷厲的瞪着李落。
“怎麼,不願?”
女子的盛怒僵在了臉上,來此之前,大約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結局,可是李落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欺辱,不假辭色,沒有遮掩,依舊讓人心如刀割。
女子愣愣的看着李落,李落也便靜靜的等着。直到女子臉上的悲憤和仇恨漸漸化作無奈和絕望,才緩緩擡起手按住了腰間的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