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從眼前閃過,我還沒看清,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我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猛的一拉,後退了好幾步,跌進了一具溫暖的胸膛中。
關關的長劍收不住勢,長劍已到眼前!
就在這時,一隻蒼白的大手突然伸出,兩指快如閃電,在劍尖的一側輕輕一點,長劍發出一陣沉重的聲響,竟然硬生生的彎了回去,而關關被劍勢一帶,整個人都踉蹌着朝一旁跌去。
周圍的人發出了一聲驚歎!
凌少揚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們,臉上依舊是心有餘悸的表情。
而我,在這個人的懷裡慢慢的擡起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孔,帶着蒼白的神色。
“南宮……”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雙手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在他懷裡哆嗦的擡起頭,就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讓人安心的笑容。
“別怕。”
他在我耳邊低聲說道,然後伸手,將我攔到他的背後。
這時,南宮煜已經走到了我們面前,他身後那些白衣少女此刻全都跪拜下來:“見過公子!”
而他也單膝跪下:“叔父。”
我站在他身後,看着南宮煜那張平靜如湖面的臉上,仍舊沒有半點波動,但那雙眼睛在看到他身後的我時,分明閃過了一絲冷意。
“何以以月魂對戰清淵,以身犯險!”
“……”
“何以以月魂誅殺宵小,血污靈劍!”
“……”
南宮低着頭,一言不發,南宮煜的聲音更加沉重:“你耗盡真氣,命在旦夕,居然在此刻強行出關——”
我一聽,立刻驚得抓住他的手臂:“南宮!”
這時,凌少揚已經走了過來,聽到南宮煜的最後一句話,立刻吩咐道:“馬上傳御醫,不得延誤南宮世子的傷情!”
南宮此刻也站了起來,看着凌少揚的一身裝束,俯身拜道:“太子殿下。”
“南宮,辛苦你了。”
“不敢當。”
“既然南宮你身體抱恙,本宮有些話也不便此刻與你說。不如先做修養,等到了晚上,本宮再來找你。”
“是。”
說完,凌少揚一揮手,立刻有一隊宮人上前,帶着南宮煜等人前往他們休息的偏殿,我心中因爲他的那句話而擔心不已,下意識的跟了上去,卻感覺凌少揚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眸色深沉的看着我。
這時,南宮也回頭看到了這一幕,臉上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對我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也有些話想要對你說,怎麼可能出事呢。”
我的手慢慢鬆開了,看着他轉身離去。
而這時,手腕上又是一沉,凌少揚已經將我拉走了,我腳步踉蹌,感到他的手微微用力,雖然沒有把我弄痛,但卻能感覺那種沉重。
“你幹什麼?帶我去哪裡?”
“天牢。”
天牢的守衛大概也沒想到太子殿下會親自到天牢查看,全都面色倉皇的跪在地上,只呼“死罪”,而凌少揚看也沒看他們一眼,直接拉着我進了那狹長而陰暗的通道。
這裡的光線很暗,只有幾隻很小的天窗透出一點點光亮,空氣中也滿是潮溼的黴味,讓人有些作嘔,而通道的兩旁,全都是狹小的牢獄,豎起的木柵欄裡,能看到一些披頭散髮骯髒不堪的犯人,全都睜大眼睛看着我們,好像地獄中那些飢餓的鬼怪一般。
這裡,就是天牢。
走到通道的盡頭,才發現前方的牆竟然是活動的,此刻被半推開來,我跟着他走進去,才發現裡面竟然是一個精緻的房間,粉色的垂簾,雕花木牀,桌上甚至還擺着銅鏡和胭脂水粉!
這樣的房間,和天牢外的陰森恐怖,顯得那麼突兀和格格不入。
原來,他雖然關押了莫雲翳,但畢竟是曾經愛過的女人,也捨不得讓她難過。
可這個女人,卻被劫走了。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蒼白而冰冷,一雙沉靜的眸子看着這間房間外的二十四根粗壯的木柵欄,此刻全都被劈成了兩段,斷口鋒利而平整,一看就知道是利刃所爲。
“幾個人動手?”
“回殿下,只有一個。”
“有活口嗎?”
“來的人並沒有蒙面,外面的犯人全都看到他動手了,但守衛的兄弟全部被殺,一劍封喉。”
“來的是什麼人?”
“一個穿着青衣的男子,身形高大,眉目很深,是——”
他擺了擺手,沒有讓侍從再說下去,而是轉身又走了出去。
我跟在他的身邊,一直到上了馬車,他也一句話都沒有說,馬車晃晃悠悠的朝着皇宮駛回去,他就坐在那裡雙目緊閉,好像被冰封上了一樣。
可我知道,他的心裡和我一樣,颳着狂暴的風。
劫獄的人身手極快,如此乾淨利落,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而且目標又是莫雲翳,已經不做第二人想!
赫連城!
沒想到他竟然又來了召業,劫走莫雲翳,或許並不在凌少揚的意料之外,可他完全的不避嫌疑,甚至在白天動手,起碼昭示了兩件事——
第一,他對宮中的情況非常清楚,纔會趁所有人都注意我們比試的時候,闖天牢救人。
第二,他這樣暴露身份,已經等於向青龍國的皇族挑戰了。
若是過去,有南宮和月魂在,和他倒還有一戰可言,但如今,南宮強行出關,他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如何能夠與清淵再戰?
赫連城,他的目的到底還有什麼?
就在我心緒慌亂,一時又擔心南宮的身體,一時又擔心赫連城的目的時,凌少揚低沉的聲音突然在馬車中響起——
“這些日子,不準離開我半步。”
我愣了一下,擡頭看着他,只見他慢慢的睜開眼睛。
“他既然已經到了召業,不會這麼輕易的罷手。”
“你是說——”
“他一定會從我手裡把你奪走。”
聽了這句話,明明是心中隱約猜到了的,可不知爲什麼,我的心裡反倒更沉重了一份,有一種莫名的疑惑在腦海中升起。
我和赫連城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我完全不記得,而南宮似乎在南下的時候查到了什麼,也沒有來得及告訴我,但自始至終,赫連城出現到現在,並沒有當着凌少揚的面和我說過一句話,爲什麼凌少揚對他對我的態度,似乎是瞭若指掌。
而赫連城的話語間,對我和凌少揚的關係,也非常的清楚。
這兩個人之間,爲什麼好像有着一種說不清的聯繫?
我咬了咬下脣,終於鼓起勇氣道:“太子殿下,我們之間,是不是——”
話沒說完,就聽見外面的馬伕“籲”了一聲,馬車搖晃了一下,停了下來。
“殿下,到宮門了。”
凌少揚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已經有人撩簾子迎他下馬車,我也跟着很快了走了下去,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灰暗了,面前高大的紅牆碧瓦漸漸的模糊起來,整個皇城在眼中,變成了一個灰濛濛的,不知深淺的存在。
“走。”
他簡單的說了這個字,便朝前走去。
一路無話,可當走到一處岔路口的時候,我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說道:“我想去,看看他。”
晦暗中,他的目光閃了一下。
“那裡的守衛不是整個皇城最森嚴的嗎?不會有事的。”
“……”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朝着一條熟悉的路走去,我急忙跟在他身後。
不一會兒便走到延福殿前,昏沉的暮色中,只見窗戶裡透着一點淡淡的橘色的光,讓人感覺到一絲暖意,他走到門口,便沒有再進一步,我急忙從他身後走上前,一把推開了門。
大門洞開,夜風吹進,裡面的白紗全都飄飛起來,而那個冰雪一般的人,還靜靜的躺在那裡。
楚風。
我慢慢的走過去,走到臥榻便,燭光照耀在他平靜而俊美的臉上,蒼白得近乎透明,一切和我離開他時一模一樣。
俯下身貼近他的臉,又一次感覺到了那微弱的鼻息。
他,還活着。
“楚風……”
我伏在他的頸項間輕輕的喚着他的名字,明明心裡是那麼高興,卻感覺有滾燙的東西在眼中流淌着。
這好像是偷來的幸福,每一天都在倒數,只要他還活着,和我呼吸着同樣的空氣,胸膛還能起伏,身體還溫熱,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運。
就在這時,門環發出哐啷一聲響。
我擡頭一看,只見凌少揚狠狠的轉過身走了。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沉沉的暮色中,不知爲什麼,心裡涌起了一種說不出的酸澀。
回頭看着那依舊沉睡的人,我悽然一笑。
也許一直以來,他就是生活在這樣紛繁複雜的泥沼當中,有的時候讓人感覺到窒息,卻沒有人可以呼救。
我輕輕的躺到他的身邊,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喃喃低語:
“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
“我越來越看不懂,看不懂那些人,看不懂那些事。”
“你曾說過,凌少揚的心思很深,是我絕對想不到的,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身邊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我根本沒有看清過的。”
“人心,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明明可以很簡單,但偏偏做出來的事,卻比任何東西都複雜,到最後,連自己也看不透了。”
“楚風,我還能信誰呢?”
我總是相信,雖然他沉睡着,但其實他是有感知的,能聽到周圍的一切,所以過去的每一夜,我都會在他的耳邊說話,唱歌,告訴他,就算周遭再冷,我也會陪着他。
伸手用力的抱着他,才能感覺到這具平靜的身體裡一點微弱的顫抖,我深深的鑽進他的懷裡。
就在這時,突然感覺身下一個冰冷的東西,我慢慢的起身,將它拿了出來。
月魂劍。
輕輕的拔劍出鞘,那道寒光又一次照亮了我的眼睛。
想起之前的每一天,我都認認真真的擦拭這把劍,就是想要等着他的主人出關,可以將這把劍鋒芒依舊的還給他,可是——
南宮今天出關了,卻是爲了我,強行出關。
一想到南宮煜說他耗盡真氣,命在旦夕,我的心就好像被幾百根針扎着一樣,痛得整顆心都要碎了。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我看不透他,他卻偏偏是在我的身後,最讓我安心,最讓我依靠的人。
可是,也許最讓我心痛的人,也會是他。
南宮,你到底爲了我,犯了怎樣的禁忌?你到底爲了我,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你到底——
我握緊了手中的那把劍,掌心感到了一陣鈍痛。
但我知道,真正痛的地方,是在我的心裡。
☆☆☆
天色已經很暗了,我抱着月魂劍,走到了他們的偏殿前。
夜幕沉沉,隔着一叢濃密的竹林,我只能隱隱看到大殿的正門禁閉,窗戶內透着燭火搖曳的光,而大門外,幾個白衣少女守在那裡,秀美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我正要往那邊走,突然聽到南宮煜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孽障,你還記得你在祖先靈位前發的誓言嗎!”
“侄兒記得。”
“記得?你記得什麼?”
“侄兒記得,今生今世,不能對任何一個女人動心,若我爲她出劍三次,就要——”
南宮的聲音突然哽咽了,只聽南宮煜一聲怒喝:
“說!”
空洞的大殿裡響起了南宮的聲音——
“若我爲她動心,爲她出劍三次,就要將她親手斬於劍下!”
什麼?!
這一刻,我整個人都傻了。
親手斬於劍下?!這就是南宮的規矩?當初他對我說,救一個人不能超過三次,是因爲超過三次,他就要親手殺了我?!
南宮——
我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抱着那把曾經爲我出生入死,血戰沙場的月魂劍,眼前浮現出的也是當初的那一幕幕,龍船上的戲謔,南陽城外的出手,東平王府中與清淵的生死一戰,還有拒馬河谷那場以一敵百的血戰!
我竟然從來沒有認真的想過,在他嬉笑的表面後,揹負的竟然是這樣絕情決意的誓言!
“你做到了嗎?!”
“侄兒下不了手。”
“你——”南宮煜震怒的聲音響起。
這時,就聽見南宮的聲音慢慢的響起:“叔父,侄兒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就算殺了她也於事無補。侄兒願自請回到環翠山莊,終身不再見她一面。”
我一時間痛得連呼吸都不能了。
廢人?他已經是個廢人了?
難道說——他真的因爲今天的強行出關,而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重創?!
一想到這裡,我再也忍耐不住,從竹林跑了過去,守在大殿前的幾個白衣少女一見我,立刻上前來將我攔住,厲聲道:“你幹什麼?!”
“放開我,我要見南宮!”
就在我掙扎的時候,大門突然打開了,南宮煜站在門口,表情陰狠的看着我,而跪在大殿中央的南宮,寬闊的肩膀微微一顫,似乎沒想到會聽到我的聲音,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轉過頭,看向我,那張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情。
“行思……”
“南宮!”
我被人重重阻攔,根本無法走到他面前,只能這樣看着他。
這時,南宮煜也走到了我面前,目光森然的看着我:“你還敢來?”
“我要見他。”
話音一落,他又看到我抱在懷中的月魂劍,臉上的表情更陰冷了,回頭狠狠的瞪了南宮一眼。
南宮也走到了他的身邊,俯身道:“叔父,請容許侄兒與她一敘,今夜之後,侄兒一定跟叔父返回江南,日後種種,侄兒願完全聽從叔父的安排!”
“你決定了?”
“是。”
“……”
南宮煜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那雙精明的眼睛裡閃過了很多東西,最後,終於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原以爲,你會是歷代繼承者中最有可能的人,卻沒想到,你比任何一個人,都令人失望!”
待月亭,是皇城中一片活水裡唯一的建築,四面環水,一道崎嶇的走廊連接到岸上,當我們走到亭中時,只剩下水中倒影的月華,伴着粼粼波光炫目耀眼,耳邊除了潺潺水聲,也什麼都不剩下了。
我擡頭,看着月光下那張蒼白的臉,明明有很多話在心裡翻涌,卻反而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也低頭看着我,突然淡淡一笑。
“怎麼,你要哭了?”
我咬着嘴脣,忍着眼中流動的滾燙的東西,擡頭看着他:“南宮,你真的,已經成了一個——”
廢人兩個字,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的臉色微微一僵,又笑了笑:“倒也沒有。起碼,我還能娶妻生子呢。”
這句話,說得那麼輕鬆,卻像是一把刀,重重的扎進了我的心裡,我擡頭看着那張依舊恬淡的笑顏,而胸口的刺痛已經讓我無法呼吸了。
南宮……
南宮!
江南女子魂縈夢牽的情郎,江湖男兒聞風喪膽的對象。
他是月魂劍的主人,風流劍客,名第高華,鮮衣怒馬,仗劍江湖,如蛟龍猛虎,瀟灑恣意。
卻爲了我……
一隻溫熱的大手伸過來,輕輕的將我攬進了他的懷裡,我貼着他堅實的胸膛,死死的咬着下脣,將所有的痛哭聲吞下,而淚水已經沾溼了他的衣襟。
“爲什麼……”
我哽咽着,慢慢的開口:“爲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他靜靜的撫着我的長髮,過了很久,才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像是從胸膛裡傳出來的,低沉而渾厚,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沉重:“行思,你不會懂的。”
我慢慢從他懷裡擡起頭,夜色中,我只能看到他的半邊輪廓,映襯着月光,明明是溫柔的,卻帶着無盡的痛苦,好像海水一樣要將我溺死在裡面。
“你不會懂的……”
他喃喃的說着,越說聲音越低,好像是在催眠着我,又或者是在催眠着他自己,我只能感覺到他的手慢慢的用力,環住了我的腰,將我緊緊的抱進他的懷裡。
“南——”
溫熱的脣,慢慢的覆上了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了他的擁抱,這個曾經給了我最溫柔的支持,最大的安心的男人,此刻抱着我,吻着我,但他的氣息裡卻全然是痛楚,好像連這樣的擁抱,也是絕望的。
想要推開他的手,終究沒有推開他。
“哐啷”。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將我們兩個人都驚醒了,我下意識的推開了他,而他也像是如夢初醒,睜大眼睛看着我,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月魂從我手中掉落了下去。
我急忙蹲下身去撿起來,可剛剛站直身子,就看到南宮一臉複雜的神情,看着我的身後。
凌少揚正站在長廊的另一頭,冷冷的看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