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停在了家門口,盛薔薇下車時,手都是麻的。
她的腦子還有點亂。
韓東戈很清楚,她這會兒不言不語的,心裡不知要難受成什麼樣子。
肖蓓鳳見他們夫妻二人出門回來,一個沉默不語,一個表情沉重,忙拽住韓東戈去到旁邊,問他:“好好的,這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他們兩個人平時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若是真吵架了,必定出了什麼大事。
“沒事,不算吵架。”韓東戈輕描淡寫地回答她道。
“拌嘴了?真的沒事?”肖蓓鳳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正要再問幾句,卻聽丫鬟喚她過去。
“姨太太,老爺說要喝茶。”
肖蓓鳳這才放開了韓東戈,轉身前,還不忘叮囑一句:“她是你的太太,你要讓着她一些。”
韓東戈點一點頭,隨後也上了二樓。
推開房門,裡面黑漆漆的。盛薔薇沒有點燈,只是把女兒安安緊緊地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地坐着。
安安顯然很不願意,在她的懷裡動來動去,喃喃道:“媽媽……媽媽……”
盛薔薇抱了她一會兒,跟着又將她放開,把她交給吳媽。
韓東戈在旁,一直沉默着。終於,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可以好好談談了。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盛薔薇緩緩開口,聲音有些低啞。
“幾年前,在安安出生之前……”
盛薔薇眉心微蹙:“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能一直瞞着我。”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理解的事,說實話,就算是到了現在,我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盛薔薇攥緊雙手:“所以說,現在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一個被催眠了的傀儡。”
當年她失去記憶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她忘記了一切,連自己的喜好厭惡都不記得了。
韓東戈朝她走了過去,她卻把臉扭到一邊,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這一切都是假的。”
韓東戈皺眉看她,扳過她的臉,微微擡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不是假的,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咱們的女兒安安也是真的。那些人奪走了你的記憶不假,可你還是你,我看得真真切切。”
盛薔薇聞言,眸光泛起點點的淚光。
“太殘忍了,他們隨時隨地,都會讓我失去這一切。若是我連安安都不記得了,那還不如讓我直接死掉算了。”
她從未這麼害怕過。
眼前,她所擁有的一切,瞬間就會消失不見。沙子城堡……就像是建在海邊的沙子城堡,只要一個滾滾海浪,就能頃刻間將它夷爲平地,不留痕跡地清理掉一切。
韓東戈見她整個人在瑟瑟發抖,張開雙臂,想要抱她入懷。
盛薔薇卻是起身避開:“你不該瞞着我,你不該讓我在危險面前,措手不及。”
韓東戈垂眸看她,淡淡開口:“是我不對,也是我不好。”
盛薔薇聞言轉身看他,惶惶不安道:“我要怎麼辦?難道我真要躲在這裡一輩子?”
如果不想被他們再動手腳,她似乎只有躲藏起來,這一條出路。
“最起碼,這裡是安全的。”
盛薔薇微微搖頭:“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之前的翠兒,已經給她提了一個醒兒。
“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盛薔薇咬緊牙關,忍耐許久,方纔說出這句話。
當天夜裡,盛薔薇突然發起了高燒,燒得渾身滾燙,人都有些糊塗了。
肖蓓鳳從未見她病得這麼厲害過,一時有些慌了手腳。好在,醫生和護士來得很及時,給她打了針。
韓東戈坐在沙發椅上,一言不發,面目凝重。
肖蓓鳳只覺不太對勁兒,又走過去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你不要瞞着我。”
她的語氣裡似有懇求,韓東戈卻是忽然站起:“幫我看着薔薇,我出去一趟。”
現在是凌晨兩點。
他要去哪兒?
肖蓓鳳追在他的身後,根本追不上他。
她輕輕嘆息,心中隱隱不安。
韓東戈去了司令部,召集二位副官,讓他們動用一切手段和人員,再次搜查上海地界內,查找一切線索。
他甚至要他們再次印刷,盛立寧的照片和通緝令,他要全城通緝他。
只要他還在這裡,他就逃不出去。
少帥深夜下令,如此大動干戈,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其實,對於盛立寧的圍捕,從未停止過。只是這個人,和他背後的組織,實在太過狡猾。
之前,沈玲瓏曾經給過他一個名字,然而,就在韓東戈想要派人找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步步搶在前頭,這實在讓人惱火。
…
短短几年的時間裡,顧家安練就了一身混跡街頭的好本事。
只要短短几天的時間,他就可以摸清楚各個地方的情況。
顧家安從未直接提起“海木青盟”這個名字,他只是僞裝成落魄的青年學生,想要找個營生的手段。
街頭巷口的那些閒散人員,看似邋里邋遢,卻常常是消息最靈通的人。
顧家安長得乾乾淨淨,又很斯文,可惜,卻是個殘廢。
他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了一份“散工”。
“小夥子,今晚有地方要散工,你也湊個人頭吧。”
顧家安知道什麼是“散工”,說白了就是打手或是打雜的。
因爲不是固定的人員,所以一旦出事,也可以查無可查。
海木青盟,這個組織隱藏頗深,但他們盤踞上海的目的,無非是爲了權和錢。
碼頭港口,這些地方,必定有他們的人。
深夜抵達碼頭的船,上面多半都藏這些黑市上的好貨。
顧家安一連兩天都在做這個,領工錢的時候,別人都是畫個叉,唯有他寫了自己的姓。
那工頭缺了一隻手,卻能識字,不由刮目相看。
“你是哪來的?”
“落魄來的,家道中落,書也讀不成了,所以出來餬口。”
那工頭記住了他,頗有些留意。
剛在半夜卸貨的船幫,並不多,除了海川幫之外,也就只有青幫了。
可是,這兩天來的船都不是幫中的船。
顧家安也曾打聽過幾句,只聽同伴們道:“這些貨都是一個姓沈的大老闆
的。”
“這位沈老闆什麼來頭?”、
“不知道,不過見他這麼有能耐,估計是背後有人吧。”
“什麼人?”
“還能是什麼人,洋人唄,洋鬼子們。”
顧家安在碼頭混了一陣子,終於有了點人脈。
很快,就有件新差事找上門來了。
“這次不是散工,沈先生有一批貨要運出城外,需要找幾個機靈可靠的人。”
顧家安知道,這是個機會。
要偷偷運出城外,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近城中正在戒嚴。
時間是晚上八點,顧家安還有半天的時間,回去送信。
杜知耕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
“看你的樣子,似乎混得不太好。”
顧家安看起來有些邋遢,鬍子也沒有刮乾淨。
“今晚那位沈老闆要派人送貨出城,我會跟着一起去,若是能見到什麼人的話,那就好了。”
杜知耕眉頭微皺:“這個時候出城,簡直就是找死。”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讓他們順利出去,否則,我就找不到線索了。”
那位姓沈的老闆,行事低調,卻又很狡猾。
替他辦事的人,超過三次,大部分就會被換掉。要間隔一段時間,纔會再有。
杜知耕聞言看他一眼:“那爲什麼你是個例外?”
“我總有我的辦法。”
杜知耕沉吟一下,才道:“你先回去準備,下午三點,街角電話亭,等我的消息。”
想要出城,必須要韓東戈首肯,否則,誰也不出去。
杜知耕撥通了司令部的電話。
韓東戈聽說,晚上會有動靜,立刻問道:“什麼時候行動?”
聽他的語氣,似乎也要一起動手。
“少帥,他們今天只是運貨而已,暫時不要打草驚蛇的好。”
“你的手下能找到多少線索?”
韓東戈沒有耐心了,今天之內,他必須要抓到一個關鍵人物。
杜知耕把時間地點全都說了出來。
韓東戈立刻抽調人手準備。
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杜知耕只覺事情有些麻煩了。
今晚就動手的話,他們未必能抓得到真正厲害的角色。
晚上八點,全城戒嚴,所有出城的道路都設有一道道關卡。
盛薔薇大病初癒,有些虛弱,她見韓東戈這麼晚了還要出門去,不免擔心:“什麼要緊的事,非要現在去辦。”
韓東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佩槍,對她道:“有點急事,我非去不可。”
盛薔薇皺眉道:“你不會是又瞞着我什麼事吧?”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
八點半,顧家安準時來到會和的地點。
沿途他都留下了記號,留給那些一直跟隨的人。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出來吩咐:“你們把宅子裡的東西,全都搬空。”
顧家安留意地查看了一下四周,注意到在正房裡面,有個穿着青衫的男子,看着有些可疑。
果然,那管事交代幾句之後,便又重新回到正房,對着那人畢恭畢敬:“先生,最多一個小時,就能裝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