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灰暗,烏雲密佈,雷聲轟鳴而過,震盪天地。
電閃雷鳴中,安安瑟瑟發抖地蜷縮在盛薔薇的懷中,一雙小手緊緊地抓住她的衣服,喃喃道:“我怕……”
盛薔薇眨了眨紅腫的眼,輕輕捂上她的耳朵,將她又抱緊了幾分。
安安欲哭不哭,很快又道:“我要爸爸……”
盛薔薇聞言垂眸,對上她惶惶不安的眼,哽咽道:“爸爸不在家,別怕,有媽媽陪着你呢。”
她擰緊眉心,頭痛欲裂。
昨天傳來的噩耗,把這個家裡的所有人擊垮了。
韓東戈,她,兩位姨娘,還有那些和韓家有關係的人……一棵蒼天大樹就這樣轟然倒塌,勢必要讓周圍的一切都震得地動山搖。
這對韓家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
盛薔薇接到電話的時候,雙手一直在不住地發抖,連牙齒都在磕磕打顫。
一整列的火車,全都炸光了。
車上的足有數百人之多,倖免於難的,不過寥寥。而且,據說他們連韓冠英和肖蓓鳳都找不到。
盛薔薇雖然不曾見過那樣慘烈的場景,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到,那會是怎樣的鮮血淋漓,怎樣的觸目驚心。
她不由地用力抱緊懷中的安安,閉目流淚,想要從她小小的身體裡汲取一點點的溫暖和力量。
韓東戈已經連夜趕去了事發地點,而她要好好照顧兩個孩子,讓家中的一切維持有序,不能慌了手腳,亂了陣腳。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會捉弄人,它輕而易舉地就能把衆人的悲喜哀樂,玩弄於手掌之間,翻雲覆雨,頃刻間就可以把你擁有的一切,一切美好的,珍貴的,無法取代的東西,全部打碎,毫不留情地。
盛薔薇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外面的雷聲轟隆隆的,宛如一顆顆炸彈,炸在她的耳邊,衝擊着她的耳膜和心臟。
盛薔薇抱着女兒整整一個晚上,等到她緩過神來的時候,雙手已經快要沒有知覺。
雷聲止了,雨也停了,一切恢復平靜,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安安睡着了,像只蜷縮的小貓兒,把半張臉都藏進被子裡,露出微微腫起來的眼睛。
盛薔薇緩緩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騰騰地往外走。
一推開門,只見廊下都掛上了弔唁的白燈籠。
寒風瑟瑟,白燈籠隨風輕輕搖晃,飄搖又無助。
副官吳越見她出來了,匆匆跑來,語氣低沉道:“少夫人,您沒事吧?”
“少帥有什麼消息了嗎?”
吳越一臉爲難,搖搖頭:“暫時還沒有。”
少帥昨晚連夜出門,怕是還在路上,不方便打電話,也不方便發電報。
“少夫人別擔心……”吳越見她臉色蒼白如紙,眉頭緊蹙道:“夫人,您的臉色很不好看,要不要請大夫來……”
少帥離開之前,只留下一句話,讓他以性命擔保,保護好夫人和孩子。
韓家絕對不能再出事了。
“這些東西是……”盛薔薇擡手指了一下,廊下的白燈籠,只道:“都是你準備的?”
吳越聞言低下頭道:“是,喪事總要先準備着。”
大帥出事的報道,今早已經見了報,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想要來弔唁的人也是不少。
盛薔薇沉吟片刻,輕輕說了一句:“總要找到屍體,才能辦喪事。”
吳越聞言一怔,頓時無話可說了。
“先把這些撤下來吧,等等再說。”
盛薔薇還是不願意相信,大帥和肖姨娘已經不在了。她還心存僥倖,他們也許還活着……也該活着!
吳越跟了少帥十多年,自然也清楚少夫人的個性,點一點頭:“是,我這就吩咐下面的人去辦。”
韓冠英出事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但韓家遲卻並沒有發喪,甚至還有人來到韓家門口觀望。只是還沒等上前一步,就被武裝的士兵,揮手趕走。
盛薔薇等了一天一夜,方纔接到韓東戈的電話,他的聲音低沉,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家裡怎麼樣?”
“還好。”盛薔薇的聲音也悶悶的。
“明天我會坐火車走,你在家裡萬事小心。”
盛薔薇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東戈……”
盛薔薇叫他的名字,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我不相信爸爸和姨娘已經出事了,我不相信。”
電話那頭的韓東戈還是不說話,只是沉默着。
盛薔薇緊緊地握住聽筒,可以聽見他紊亂的呼吸聲。
他在極力忍耐着,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東戈。”
“我也不信。”他緩緩吐出這四個字來。
盛薔薇默默流下眼淚,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掛了。”
他怕聽見她的哭聲,更怕讓她聽見自己的哭聲。
盛薔薇“嗯”了一聲,卻捨不得掛斷,兩個人默默僵持着,誰也沒有先把電話掛斷。
“好了,照顧好孩子們。”
盛薔薇這才捨得掛上電話,她抹掉臉上的淚,緩了緩,方纔站起身來。
吳媽熬
得雙眼通紅,拖着虛弱的腳步,慢慢走過來道:“太太,您都一天沒吃飯了。”
盛薔薇後知後覺,擡眸看她:“孩子們吃了嗎?”
“回夫人,小小姐午飯吃得不多,小少爺倒是還算有胃口,吃了一點蘋果泥,又喝了奶。”
盛薔薇聽了這話,方纔恍然察覺,自己已經整整一天沒有見過佑兒了。
“把佑兒抱過來吧。”
吳媽忙答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抱來了佑兒。
昨晚的那場大風大雨,並沒有把他嚇壞,只是哭鬧了一陣子而已。
盛薔薇看了看襁褓裡的兒子,見他正對着自己笑,眉眼彎彎,惹人心疼。
盛薔薇抱着兒子,坐在藤椅上,稍微閉一會兒眼睛。
她睡不着,也不想去睡,只能這樣養養精神。
下午的時候,盛薔薇接到了杜知安的電話,她很擔心,也很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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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有什麼我能幫得忙的嗎?什麼事都好,只要我能幫得上你……”
盛薔薇遲疑片刻,才道:“知安,你可以不可以過來,陪陪我?不,幫幫我,我怕我沒精神照顧好安安和佑兒……家裡所有的事情都要指望着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
她的語氣充滿了懇切和不安。
杜知安在電話那頭明顯怔了一下,然後回道:“好,我馬上就訂票,薔薇你等着我,別怕,你等着我。”
作爲她唯一的朋友,盛薔薇不得不向她求助。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撐多久,她吃不下也睡不着,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很快就會吃不消。
韓冠英遇難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韓東戈親自發回電報,讓盛薔薇準備喪事,而他自己也很快就回來。
盛薔薇接到電報的時候,當場暈了過去。
醫生讓她臥牀休息,她卻不肯,只能每日靠輸液維持體力。
她也曾強迫自己吃東西,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可最後還是吐了出來。
人在巨大的壓力之下,是沒有辦法進食的,連喝水都是一種負擔。
在韓東戈護送父親的屍骨回來之前,盛薔薇只能獨自一人,披麻戴孝,守着空蕩蕩的棺木,應對前來弔唁的人們。
在整個北地,韓家是如何顯赫重要的存在。如今韓冠英出了這樣的事,但凡是和韓家沾親帶故,哪怕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也要過來表示表示。
對着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盛薔薇從始至終,臉上只有一個表情。
她微微垂眸,不悲不泣,只是靜靜地對着每一個前來的客人點頭行禮。
待到杜知安趕來的時候,靈堂的客人已經少了很多。
放眼望去,滿府都是肅穆的白色,而盛薔薇穿着一身白孝,消瘦單薄,不堪一擊。而她的臉比她身上的孝服還要白,半點血色都沒有。
杜知安眼圈一紅,連忙朝她跑了過去。
“薔薇。”她的聲音發顫,含着哭音。
盛薔薇的反應稍慢,擡頭看她,臉上隱隱透出一絲悲傷來。
杜知安見狀,二話不說,直接抱住了她,哽咽出聲道:“薔薇,你要節哀。”
她對她既心疼又無奈,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給她安慰。
盛薔薇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之後,杜知安和吳媽一起將她扶回了房間。
“我沒事。”
杜知安見她還在逞強,不由輕聲問道:“少帥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他不該留她一個人的,該帶她一起去的。
盛薔薇淡淡道:“他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杜知安從吳媽的手裡接過水杯,給她喝水,誰知,盛薔薇卻是搖頭道:“我不喝水。”
杜知安微微一怔,不解其意,只聽身旁的吳媽道:“少夫人,這水不是苦的,我放了很多冰糖。”
盛薔薇聞言這才就着杜知安的手,抿了一口,誰知,她還是嫌棄地皺眉:“不,還是很苦。”
吳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端過水杯又放下了。
杜知安見盛薔薇坐都坐不住了,便讓她慢慢躺下。
“薔薇,你睡一會兒吧。”
盛薔薇搖頭,睜着眼睛看她:“我還有好多事要安排……”
“別急,慢慢來,還有我呢。”杜知安理了理她的頭髮,摸着她的臉頰,道:“聽我的,閉一會兒眼睛。”
盛薔薇慢慢閉上眼睛,安靜地聽話。
須臾,杜知安來到門外,見吳媽又端了杯水來,杯底還清晰可見白色的糖塊。
“薔薇已經躺下了,先不要進去了。”
“是。”吳媽點一點頭,忙要退下。
杜知安卻是輕聲叫住她,與她走到廊下,細細問來:“這水是怎麼回事?”
吳媽嘆了一口氣:“自從少帥走了之後,夫人便什麼都吃不下了。前幾天她還能稍微喝點湯什麼的,可這兩天她說喝什麼都是苦的,就連喝水都是……我們實在沒辦法了,只能給她喝糖水,可還是不行。”
杜知安聽了這些,心裡一揪一揪地疼。
她忍住眼淚,對着吳媽道:“帶我去廚房,我去給薔薇做點吃的。”
她現在最需要溫補敗火的食物。
杜
知安此番並非是獨自一人,而是帶着兒子元寶一起。原本何建業也要來的,卻因爲手頭有事走不開,只能讓她一個人先過來。
杜知安把元寶安置在了旅館,由姆媽們照顧着。
副官吳越聽聞此事,便主動提出道:“何夫人,我會親自把小少爺接過來,夫人早有吩咐,讓你們住在府上,這樣才最安全。”
杜知安沒有反對,看盛薔薇的狀態如此不好,她非留下不可了。
杜知安在廚房忙了一陣,熬了涼茶,還做了藕粉桂花羹。
元寶和安安已有數月未見,兩個人一見面就抱在了一起,嘻嘻哈哈的,彷彿十分快活。
吳媽見狀,忙用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小嘴,道:“小姐可不能笑啊,現在正在服喪……”
安安不懂是什麼意思,元寶也扭頭看向周圍,小聲道:“爲什麼都是白色的?”
雖說,童言無忌,但現在這種時候,杜知安不得不教訓他道:“不要亂說,韓家的長輩爺爺去世了,你要知道尊重。”
對稚嫩的他們來說,完全不能理解一個人死去了是怎麼一回事?
杜知安把兩個孩子都交給吳媽:“你們先哄着他們玩一會兒,我去看看薔薇。”
眼下,最需要她的人,正是盛薔薇。
當杜知安再度推開房門的時候,發現盛薔薇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坐在書桌前,正在整理前來弔唁的客人名單。
“薔薇,你是不是非要讓自己病倒才甘心?”杜知安終於忍不住了,重重地責備她一句,走到桌旁,收起她的鋼筆。
盛薔薇深吸一口氣道:“知安,我真的睡不着。”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聯想到大帥和姨娘遇難時,那副血肉模糊的景象。
“薔薇,別這樣,人死不能復生。就算你熬着自己,他們也不會回來了。”
盛薔薇點一點頭:“我知道,我只是沒辦法……知安,我失去了兩個家人,我好不容易纔擁有的家人,而現在我最在乎的人,正在承受着比我還要痛苦百倍的煎熬,我怎麼能不去想,我怎麼能……”
她說到一半,終於說不下去了,痛哭不止。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事,比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受苦,更加難受,更加折磨了。
杜知安也心酸無奈,只好抱着她一起哭,不停地勸她道:“想哭就哭吧,放心大膽地哭,別悶着。”
痛哭之後的盛薔薇,因爲體力不支而再次昏迷。幸好,家中有醫生所隨時看護在她的左右,讓她並無大礙。
杜知安坐在牀邊,她手背上插着的枕頭,還有點點淤青的針痕,心裡又酸又澀。
到了半夜,她纔想起往家裡打一個電話。
何建業還沒有睡,他一直在等她的電話,語氣焦急中又帶了點煩躁:“怎麼樣了?”
杜知耕哽咽道:“不好,很不好,這裡的一切都糟透了。薔薇她累得像個病人,還要應付那些虛情假意的賓客,她好可憐啊。”
杜知安抱着話筒,哭了起來。
何建業嘆息一聲道:“看來不行了,我明天就做最早的火車過去。”
這種時候,身爲韓家的朋友,自己一定要是有力出力,有人出人的。
“你真的要來?”杜知安止住了哭泣,
“嗯,總要過去幫幫忙。”何建業又嘆了一口氣:“你要照顧好盛薔薇,但也別忘了照顧自己。”
“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之後,杜知安忙去洗了把臉,她還要去哄兩個孩子睡覺呢。
安安對元寶極好,不但和他玩在一起,還把自己的小牀也分給了他一半。
杜知安微微一笑,望着她問:“你真要元寶睡在這裡?他可是很頑皮的。”
安安很歡喜自己又能有個伴兒,而不是不會說話的洋娃娃。
“乾媽,元寶是我的弟弟,我要和他在一起。”
杜知安又是一笑:“那好,那就讓元寶弟弟陪着你。”
她給兩個人蓋好被子,哄她們睡覺,誰知,安安突然發問道:“媽媽是不是病了?”
杜知安稍有遲疑,點點頭道:“嗯,媽媽是有點不舒服。”
“那她會好嗎?”
“當然。”
“什麼時候?”安安眨了眨眼睛,抱着被子問。
杜知安微微一笑:“等爸爸回來的時候,媽媽的病就好了。”
只有韓東戈回來,薔薇纔會安心。
杜知安開始爲盛薔薇的飲食起居操心,雖然盛薔薇不想她這麼做,但她還是堅持要給她和孩子們做飯煲湯,竭盡所能。
“知安,你何必如此讓我過意不去?你能來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了。”
杜知安不喜歡聽她說這些,只把湯碗往她的面前一送:“你既然知道我的好處,那就乖乖聽話。我辛辛苦苦做的,你不要白白糟蹋了。”
她故意這麼說,讓她不得不喝。
盛薔薇雙脣輕翕,半響還是點點頭:“好,我喝就是了。”
爲了不讓她覺得油膩,杜知安做得都是一些蔬菜湯,清爽可口,還有開胃的作用。
盛薔薇衝她感激一笑:“知安,我要怎麼謝你?若是你不來,我真怕熬不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