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在院中玩得不亦樂乎,哪裡顧得上他那滿心焦急的爹。何建業站在廊下,喚他好幾聲,他連理也不理自己。
何建業無奈,只能看着他舉着一根小小的樹枝,從自己的面前跑過來跑過去。
他沉下臉來,舉目搜尋杜知安的身影。
元寶在的地方,她一定也會在。
杜知安拿着一件小小的毛衣外套,從迴廊處走來,神情淡淡。
她早知何建業來了,這才讓元寶出來玩耍。
她對他生氣,卻不能不讓他見兒子。
何建業一見到杜知安,便眯起雙眼,邁步走來。
杜知安見他氣勢沉沉,一臉兇巴巴的表情,不由站定腳步,不再往前了。
“走,回家。”何建業看着她一眼,二話不說就攥住她的手腕,帶着她走。
杜知安還未開口阻止,就聽二哥哥沉沉發話:“慢着!”
杜知耕慢慢踱着步子,邁下臺階,走到院中央,他伸手攔下跑跑跳跳的元寶,把他舉得高高的,跟着道:“元寶,你想回家嗎?”
元寶呵呵直笑,不說想也不說不想。
杜知安掙脫開何建業的手,見他的眼神犀利,便道:“你能不能不這麼氣急敗壞的?”
杜知耕一改之前的嚴肅,陪着元寶在一起玩了起來。
他抱着他,舉着他,來來回回地走着鬧着。
何建業看在眼裡,心中的怒氣登時減半。
杜知耕對着元寶道:“小傢伙兒,走吧,舅舅帶你吃好吃的。”他說完這話,朝着杜知安看了一眼,眼神似有深意。
杜知安明白哥哥的意思,是走還是留,這樣看她自己,而不是何建業。
“咱們談談吧。”
杜知安把毛衣外套交給了姆媽,讓她們給元寶送過去。
“咱們走走吧,邊走邊說。”
她率先往前走,何建業稍微遲疑幾下,方纔邁步跟了上去。
後院的人少,地方也大,十分清淨。
“我本打算明天就回去的。”杜知安率先開口道:“不過,你今兒既然都來了,那我一會兒就收拾收拾,跟你回家。”
她突如其來的溫順,讓何建業的臉色又變了不少。
“你何苦要折騰自己?”
何建業開口說話,語氣不再硬邦邦的。
杜知安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爲了和你置氣纔回來的。”
“那是爲什麼?因爲喬麗娜?”何建業追問下去,心想,今天勢必要問出個結果來。
“不是因爲喬麗娜,而是你對我說謊了。”杜知安語氣平靜一字一句道。“你見誰都不是問題,關鍵是我問你的時候,你不該瞞着我。”
何建業低低笑了一聲:“所以說,就爲了這麼點事兒?”
女人就是麻煩,就是愛誇張,愛折騰。他不過是隨口敷衍了一句,怎麼就成了騙?
“你覺得不嚴重,可我覺得很嚴重。”杜知安儘量平心靜氣道:“你以爲隨便說幾句話就可以打發我了?何建業,我最氣的就是你這種漫不經心。”
何建業聞言眉頭緊鎖:“所以說,我不是安排了你們見面嗎?這也算漫不經心?”
杜知安咬了一下嘴脣:“若不是見了喬麗娜,我也不會想到辦法來氣你。”
“你以爲我真的喜歡出去打牌喝下午茶,聽着這些太太們編排這個,議論那個?”
“既然不願意,幹嘛還去?就爲了氣我?”何建業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
杜知安對着他點點頭:“是啊,我原本打算好好好地氣一氣你,誰知,卻讓我自己更覺得鬱悶了。”
何建業嘆一口氣,只覺她實在可笑。
“等待的滋味,並不好過吧。”杜知安輕輕問道。
何建業聞言微微一愣,不回答她,只道:“你趕緊去收拾一下吧。咱們快點回去……”
想起剛剛,杜知耕那副語氣不善的樣子,何建業心裡還是有些介意。
到底是親戚,不該如此不愉快。
杜知安不聽他的話,只繼續道:“以前都是我在家裡等你,而你呢?不過纔等了幾天而已,就受不住了,還要衝我亂髮脾氣。何建業,我和你沒什麼不同,你會生氣的事,我也會生氣。你不喜歡的事,我也會不喜歡……我守着一盞檯燈,煲好一鍋熱湯,安安靜靜地等着你回來,不是爲了聽你的醉話,聽你的敷衍。”她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一下,又道:“所以,以後你不要再隨隨便便地敷衍我,怠慢我,否則,下一次我不會再跟你回去了。”
杜知安一臉認真地說完了,該說的話,她轉身往回走,只留下何建業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他到現在才弄明白,她爲什麼可自己生氣?
杜知安來的時候,沒帶什麼東西,簡簡單單地一個包,還有隨身的手袋,很是輕便。
她先去了父親的房間,跟他說自己要回去了。
杜蘭生深深看她一眼:“以後遇事要穩重些,萬事莫急,一個電話打回來,爸爸自會替你做主。”
他不是不心疼她,只是嫁出去的女兒,不比在家裡,他總要顧忌何家的臉面。
“是女兒讓您擔心了。對不起……”
“好了,說這些做什麼,回去好好地過日子。”
“是。”
杜知安走出房門,見二哥哥正抱着元寶等在那裡。
“二哥……”
杜知耕把元寶抱給她道:“你居然要回去了?真可惜,我剛纔白嚇唬他了。”
“二哥嚇唬他了?”杜知安並未聽見他們的交談,只道:“難怪,他剛纔的表情那麼難看。”
杜知耕輕輕掐了一下元寶肉嘟嘟的臉:“我還以爲你還不想回去呢。”
杜知安道:“我是不想回去來着,可是……之前二哥哥說不出三天,他就會來的時候,我還不信來着,沒想到真的讓你說準了。”
“就因爲這個?”杜知耕覺得她話裡有話。
“恩,之前二哥不是說我傻嗎?仔細想想,我是挺傻的,沒把別人怎麼樣,先把自己給氣着了。”
杜知耕笑笑:“傻氣有時候也是福氣。六少剛剛吹鬍子瞪眼睛的,要把你帶回去,怕是不惜要大鬧一場呢。”
“他的脾氣一向衝動,二哥別介意。”
“我當然不介意了,看他急成那副猴急的樣子,怕是沒少擔心。”
“知安,你氣夠了嗎?”
杜知安搖頭一笑:“我早都不氣了。”
說實話,他原本以爲自己呆在家裡會很舒服的,沒想到,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住在孃家的感覺,和從前未出嫁的時候,完全不同。
家裡的下人們只把她當成是個外人,對她畢恭畢敬的,就連以前伺候過她的人,也是小心翼翼的。
那一日,她晚上睡不着,想要推開窗戶透透氣,還沒等打開窗戶,就聽見外面有人在小聲地說話。
“三小姐還要在家裡住多久啊?”
“你問這個做什麼?”
“都是嫁了人的人了,怎麼能在孃家常住呢?”
“嘖……虧你還是伺候過三小姐的人,這麼無情無義嗎?”
“三小姐雖好,可是小少爺實在太頑皮了,我今兒纔看了他一會兒,就累到筋疲力盡了。”
“小少爺是頑皮了些……”
“準是遺傳了姑爺,咱們三小姐多文靜啊……”
杜知安聽了一陣,又默默地回到牀上躺好。
身邊的元寶睡得很熟,這孩子只有在睡覺的時候,纔是最乖巧的。
杜知安此番回家,住得並不舒服。
明明是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家,住了那麼多年的房間,卻總是覺得陌生。
杜知耕親自送着妹妹出去,何建業見了他,稍有遲疑,還是匆匆上前,道:“二哥,剛纔我的語氣不好,多有得罪。”
杜知耕微微一笑:“算了,都是一家人,說這麼外道的話做什麼?”
何建業點點頭:“多謝二哥您沒跟我一般見識。”
杜知耕知道他說出這句話來不容易,便又是笑了一笑。
杜知安抱着元寶,告別了哥哥,和何建業一起出了門。
何建業親自給她打開車門,護着她坐了進去。
杜知安微微一怔,眨巴了一下眼睛,靜靜看他。
“快上車吧。”何建業稍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催促一句。
杜知耕目送着他們的車子遠去,二管事杜安在旁小聲說了一句:“六少的脾氣變好了。”
若是以前的何建業,怕是不會登門道歉吧。
杜知安默默一笑,並不說話。
回家的車上,何建業專心致志地開着車,一句話都沒說。
元寶有些坐不住,在杜知安的懷裡扭動幾下道:“我要去找舅舅。”
杜知安摸摸他的小腦瓜:“下次再去。”
何建業忙問:“臭小子,你就知道你舅舅,那你老子呢?”
元寶聞言“哼”了一聲,一扭頭,窩進媽媽的懷裡。
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想他。
何建業見兒子這種態度,臉上的表情稍顯尷尬。
杜知安緩緩開口道:“你平時在家的時間太少了,元寶都已經習慣了。你早上出門,半夜回家,元寶見你的時候,多半都是在吃早飯。”
一天只見一面,有時連一面都看不到,他都習慣了。
何建業聞言清清嗓子,伸手摸了一下眉頭,沉吟半響才道:“以後我會多陪你和兒子。”
杜知安微微一笑,並不相信似的。
何建業又重複了一遍:“我會多陪你和兒子,我保證。”
杜知安這才“嗯”了一聲。
回到家後,何建業幾乎一直圍着杜知安忙活着,親自給她拿行李,還接過元寶,抱着上了二樓。
家裡的下人們見她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
不過才短短三天,卻像是過了三年那麼久。
沒了太太在家,先生的脾氣大得很,害她們一個個都提心吊膽的。
杜知安回到家裡之後,四處看了看,只覺少了不少裝飾用的擺件。一進臥房,又聞到了一陣酒味。
“你又在房間裡喝酒了?”杜知安微微皺起眉頭。
何建業沒解釋,只去到窗前,推開窗戶道:“散一散味道就好了。”
他轉過身來,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看着杜知安收拾衣服,整理被子,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你能回來真好。”
杜知安手中一頓,又道:“那
你爲什麼不早點來接我呢?”
何建業被她問得一怔,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身子往後一靠,輕輕倚着窗臺。
杜知安放下手中的衣服,默默走到他的身邊:“虧得家裡還有傭人在呢。你就把日子過成這樣?”
何建業擡眸看她,眸光幽幽:“你不在,我哪還有什麼好日子可過?”
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在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知安,喬麗娜的事,不,說謊騙你的事,是我的不對。”
杜知安聽了這話,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領,只道:“喬麗娜她是你的初戀吧?”
何建業聞言似笑非笑,只是搖頭:“初戀?那種東西我可沒有。”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喬麗娜是什麼樣的人,想必你也知道了吧。她雖然不是我的初戀,對我來說,卻真的很特別。”
杜知安垂下雙眸:“怎麼個特別?”
何建業輕嘆一聲:“她是人生中第一個給我難堪的女人。”
杜知安詫異,擡眸,不解詢問:“那是什麼意思?”
何建業有些無奈,清清嗓子又道:“這些事,我可是對誰都沒說過的。今兒卻是豁出去了……”
他與她並肩坐了下來,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雖然何建業曾經是個名聲在外的花花大少,但其實他小時候是個性格十分靦腆的人,甚至因爲太過害羞而無法結交到什麼新朋友。
他雖然不擅長交際,卻時常要跟着父親出門應酬,誰讓他是老爺子最喜歡的兒子呢。
何建業從小就認識喬麗娜了,人人都管她叫“公主”,而何建業的外號,卻是“啞巴”。
正是因爲她不愛說話的原因,他經常被別人取笑……
“我記得又一次,我和大家一起玩捉迷藏。他們把我鎖在了櫃子裡,我整整一個下午沒有出來。後來找到我的人,居然是喬麗娜。”
杜知安聽到這裡,眉頭緊蹙:“他們關了你整整一個下午?”
“嗯,還是喬麗娜的主意。我一身狼狽的時候,她卻笑得了。”何建業說着說着,便搖了搖頭:“真是丟臉。”
杜知安又是搖頭:“真沒想到,你也有被人欺負過的時候。”
何建業笑笑:“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喬麗娜這樣的女人,有多可怕。她只要笑一笑,動動手指,就會有人給她做事,聽她差遣。”
杜知安聞言輕嘆一聲:“這樣的女人,的確不少。”
何建業繼續說:“那一日,她要見我的時候,我本想拒絕來着,可轉念一想,不能就這麼不了了之。”
“你是想要讓她見見現在的你?”
何建業挑起一邊的眉毛,道:“你真聰明。”
杜知安淡淡道:“若是我的話,我也會這麼做的。”
不想被曾經小看過自己的人,再次看扁……又或是彌補某種遺憾,那種心情一定很微妙。杜知安算是稍有體會,正如她偶遇顧家安的時候,也不希望自己有任何地不妥之處。
“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沒有私心,畢竟,她很特別。”何建業聳了一下肩膀,頗有點不自在地說道:“是你讓我跟你說實話的,所以,我沒藏着掖着。”
杜知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倒是會現學現用。”
何建業見她笑了,眉眼彎彎的樣子,甭提有多好看了。
他上前一步,緊緊地抱着她,低了低頭道:“以後要打要鬧,隨便你!只是別再回孃家了。”
杜知安輕輕一笑,見他埋頭聞着自己的衣服,不由推搡一下:“你幹嘛?”
何建業深吸一口氣:“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是啊,總比你這一屋子的酒味要好。”
何建業又抱緊她幾分:“那咱們就算和好了,是不是?”
“嗯,看你的表現吧。”杜知安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兩個人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和好了,日子一切如常,只是何建業待她比以前更上心了。
他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每天下午準時回來,不是陪兒子玩耍,就是翻翻報紙,聽聽音樂,反正會留在家裡。
杜知安見他無聊的樣子,不由搖頭:“你還是出去吧,整天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害我心煩!”
“呵。”何建業合上報紙,瞪眼看她:“你這女人,我這還是不是爲了陪你。”
“你只乾坐着而已,也不來幫忙。”杜知安輕聲說了一句。
“你這女人不是想讓我進廚房吧?沒門!”
杜知安笑笑:“我纔沒那麼笨呢。你這樣的人進了廚房,一定會把我的廚房給燒了。”
“你!”
杜知安笑得微微彎下了腰,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何建業走過去,把電話接了起來。
杜知安轉身去忙,她嚐了嚐湯的味道,正要往裡面加鹽的時候,何建業突然走了進來。
“你不會真要幫忙吧……”
杜知安轉身看他,卻見他臉色微微發白,很是難看。
“怎麼了?”
他不過是接了一個電話而已。
“韓家出事了。”
“啊?”
“韓大帥乘坐的專列火車被人給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