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見他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這裡的女子,說起來都是清倌兒,都是乾乾淨淨的人。”
宋曉武抿脣不語,心裡很是反感。
他到底不是愛玩的人,只是身邊短不了熱鬧。
奉春城內,論誰最會玩的話,那當屬王家王老爺子。王家祖上曾是做官的,而且,還是世代蒙陰。
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王家的盛世,跟着晚清的頹勢一起完了。不過,瘦死的駱駝的比馬大,王家的家底並不薄,祖孫三代揮霍這麼久,仍然沒有見底。
宋曉武對王家的背影,並不怎麼感興趣。對面的王爺老子,頭髮鬍鬚皆是花白,身穿着中式長褂,腳上塔拉着一雙粗布鞋,手裡握着一隻西洋黑煙鬥,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
王老爺子見宋曉武沉默不語地坐在一角,臉上略帶不耐煩地表情,不由主動開口道:“宋公子,是不是玩得不夠盡興啊。”
宋公子……宋曉武聞言心中一笑,只應了一聲道:“還好。”
王老爺子忽地長嘆一口氣:“也是,韓大帥剛剛去世沒多久,宋公子心中還有哀思未盡吧。”
此言一出,周圍突然變得安靜了下來。宋曉武是什麼身份,這裡人盡皆知。韓冠英就這麼死了,着實讓他這個私生子的身份變得更加敏感了。
各色目光齊齊聚集在他的身上,讓宋曉武心中十分別扭。他微微搖頭:“人死不能復生,多想又無用。”
他不在乎,更不屑在衆人面前虛僞出一個“孝子”模樣。哀思,那種東西他可沒有。
王老爺子聞言眸光微微一閃,緊跟着笑了起來:“宋公子果然直爽,老夫喜歡。”
聽他這麼一笑,身旁立刻有人附和起來。
宋曉武聽着他們虛僞的笑聲,只是冷眉冷眼地坐着,並未搭茬之意。
王老爺子見狀,忙遞了一個眼色,給他身邊的清倌兒,淡淡吩咐道:“如意啊,好好伺候宋公子,知道嗎?”
“是……”玉如意微微低下了頭,伸出一雙纖細的手,拿起桌上的酒壺,欲要爲宋曉武添酒。
宋曉武卻是用手指蓋住了杯口,搖頭道:“今日的酒,我已經飲得夠多了。”
玉如意聞言一怔,忙又放下酒壺,臉頰微微泛紅,語氣稍顯不安道:“我這就去給大爺斟杯茶來。”
宋曉武不想折騰她道:“不用了,我不想喝。”
玉如意只好低頭坐下,不安地攪動着十指。
宋曉武覺得自己該走了,誰知,王老爺子又開了口,道:“如意啊,看來宋公子是有些醉了,你陪着他去廂房休息休息吧。”
玉如意聽了這話,只把頭垂得更低了,她緩緩起身,對着宋曉武道:“宋公子,請……”
宋曉武正欲拒絕,卻見她用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懇切又不安地望着自己,遲疑一下,還是慢慢站起身來。
兩人並肩而行,身後頓時響起了輕佻的笑聲。
玉如意垂首,默默地帶着宋曉武來到一間院子,輕聲道:“請公子選一間房吧。”
宋曉武並
不懂這些規矩,只看四間房的門外,各掛着一隻木牌,上面寫着“春夏秋冬”四個字。
“這是什麼意思?”
玉如意臉頰微紅:“不過是起個花名討喜而已,還請您選擇休息的廂房……”
這是什麼意思,還不一目瞭然嗎?
宋曉武清了清嗓子,隨便伸出手指,指了一個房間:“那就這間吧。”
玉如意忙上前兩步,推開房門,讓着他進去了。
房間內裝飾得古色古香,琴棋書畫,樣樣俱全。
宋曉武環視一圈,淡淡道:“你們家老爺倒是好雅興。”
佈置得文雅又如何,不過是個玩樂取笑的地方。
見身後沒人應答,宋曉武又轉身看去,發現她正在寬衣解帶,忙擡手阻止道:“等等,我沒這個意思。”
玉如意“啊”了一聲,忙擡頭看他,香肩半露,臉上的表情有點不知所措。
宋曉武面對這種表情,有點無力招架,他避開視線,示意她穿好衣服,坐下來道:“你在這裡多久了?”
玉如意,想來這名字也是她的花名而已。
玉如意遲疑了一下,才道:“我四歲的時候就被買進來了。”
宋曉武聞言點了下頭,不再說什麼了。
這算什麼交際,不過就是吃喝玩樂,打發時間而已。
宋曉武覺得對沈唸的期望,實在太高了些。若是自己天天和這幫人混在一起,又能有什麼出息?
“沈公子……”她遲疑開口,似乎有話要說。
宋曉武擡一擡手:“別叫我公子公子的,這都什麼年代了。我剛纔只是見你有求於我,所以才帶你來這兒。對於別的事,我實在沒什麼心思,”
他不是來這兒找女人的。
玉如意又把頭低了一低,一副唯唯諾諾的不安模樣。
“沈公子,您是不是不喜歡我?”
宋曉武聞言一怔,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那倒沒有。”
“如果我不伺候的公子的話,回頭媽媽會罰我的。”她一臉爲難,彷彿藏着什麼難言的委屈。
宋曉武隱約明白了點什麼,挺直後背,清清嗓子道:“我一會兒出去會告訴他們,你伺候得很好,我很滿意。”
玉如意聞言,整個人登時鬆了一口氣,但仍是侷促不安地站在那裡。
“行了,咱們倆也這麼拘謹了,你坐下來,陪我喝點茶,說說話。”
看她的樣子,彷彿自己不給她找點事做的話,她就會一直杵在那裡。
她忙上前兩步,替他倒茶。
宋曉武沉吟一下,才問:“你的本名叫什麼?”
玉如意,雖然好聽,但不過只是個花名。
“我不記得了。”
別說是四歲以前的事了,就算是十歲以前的事,她也都不記得了。
“那沈念這個人,你見過幾次?”他不是故意要勾起她的傷心事,眼見她語氣不妙,便又問道。
玉如意稍微想了一下,才道:“沒見過幾次,總不過三四次而已。”
“嗯……”宋曉武故
意拖長語氣,又問:“那他和你家老爺關係如何?”
“這個……”她話有遲疑,很擔心自己會惹上麻煩。
“我只是問問而已,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我不想難聞你,更不會對旁人提起。”
玉如意見他年紀輕輕,很好說話的樣子,只道:“沈老闆來到這裡不過才一個月而已。老爺似乎很喜歡他……沈老闆之前都是一個人來的,您是他帶過來的第一位客人。”
宋曉武心中一動,沉默起來。
看來,這沈念真是衝着自己來的。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後,宋曉武方纔離開廂房,當他再次出現在沈唸的面前,沈念臉上堆滿了笑:“怎麼樣?休息得可好?”
他話裡有話,宋曉武順勢應承了一聲:“當然不錯,如意姑娘是個很貼心的姑娘。”
他說完這話,故意用伸出手指,挑起玉如意的下巴,故作調戲狀。
沈念呵呵一笑,只道:“先生喜歡就好,這裡的好事情還多着呢。”
宋曉武見他還有話說,立刻擺手拒絕:“不了,今兒就先到此爲止吧,我還要回旅館去,我還有點事。”
沈念想起林素來,不由又是一笑:“也是,宋曉武的身邊還有一位佳人呢。”
沈念親自送走了宋曉武,之後還不忘打賞玉如意,只道:“若是下次沈先生還來,你可要把他的人留住了才行。”
玉如意有些心虛地笑笑,接過金條,默默退下。、
王老爺子從溫柔鄉里醒來,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
他見宋曉武提早走了,心裡不太痛快道:“這後生好沒禮數,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
沈念替他辯解一句:“宋公子的性格內向,又是初次到訪,心裡難免有不便之處。”
王老爺子輕輕哼了一聲:“你替他說什麼好話,到底不是正經八本長起來的公子哥兒,做派完全比不得韓東戈。”
說起韓東戈,王老爺子的語氣裡,稍顯幾分欣賞之意。
早年間,他曾是韓家的座上賓,只是後來,韓家父子搬去上海,這交情就斷了。身在韓家的地盤上,王老爺子自然有心和韓家交好,無奈,韓家的父子冷傲得很,對他的示好,心生怠慢,讓他折了面子。
“您這麼說也有道理。不過,在我看來,宋公子也有他自己的好處?”
王老爺子睨他一眼,等着他細細說來。
“除了韓東戈,便是他了,留着他總有用處。”
王老爺子聞言摸了一把花白的鬍子,沉吟道:“也是,這世道這麼亂,說死人就死人,沒準兒哪天韓東戈也學了他的老子。”
沈念笑笑:“是啊。”
王老爺子又睨他一眼,繼而問道:“你對韓家的事,爲什麼這麼上心?”
沈念避重就輕:“也不算是上心,不過是想要撈點好處罷了。”
“呵,在老虎的身上拔毛,虧你也想得出來!”
沈念道:“與虎謀皮,雖說兇險,卻是回報無窮。”
兩人聞言相視一笑,眸光狡黠,交換着彼此的陰謀和算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