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故事其實很老套。他講故事的水平也不見得多精彩,但周玲的怒氣就在他低沉的語調中消失了不少。
故事內容大體是一個父母都在某次秘密任務中同時犧牲,而且本身沒有任何名分的孩子承蒙一個老教授的收留,有過一次看起來很美的初戀,看似清純完美的女孩兒卻選擇了分手,因爲他不是個可以讓她生活變得更好的選擇。
後來,父母的家人前來尋找,少年得知有那麼一個成爲紈絝子弟的機會後,便離開了老教授和自小照顧他的小姑姑,走到京城,但等待他的除了各種看似優越的環境外,還有無窮無盡的排擠和羞辱。
“你的初戀呢?”周玲忍不住插了句嘴,女人對於這種事情的追究興趣,可以超過看電視,逛街,等等專屬女人愛好的東西。
“算起來,也快十年了吧。”林羽悶了一杯酒,不勝唏噓道:“初戀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完美,這倒是真的,當年的愛也好,恨也好。都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但有時候還是有不自禁懷念那個影子,儘管那個影子和現在的女孩兒完全不同。”
“是不是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看來我不該讓你得手咯?”周玲在怒氣平息後,心中卻微微泛起了些酸意,無論她多麼大度,但和一個剛趴在自己身體上,像一頭狼崽子那樣嗷嗷衝擊的傢伙,談論他的戀愛史,多少是個不怎麼讓人愉悅的問題。
“你別在這瞎攪蠻纏,我那會兒叫少不更事,小孩子的愛情嘛,很多時候不就是個撕心裂肺的玩笑?”林羽嘿嘿笑了下,悠悠道:“兩年前我回來後,曾經和那位通過電話,本想說說都快很多年不見,敘敘舊的,結果電話那頭和我聊了兩句後,卻輕聲對我說道,老同學,怕吵醒孩子睡覺,等等,我去走廊和你聊……”
包廂裡一片寂靜,周玲的心裡微微舒服了那麼一點,看着林羽無奈的朝自己攤攤手後,不由撲哧一笑,“你總念念不忘放在心裡邊的人。可人家早已經忘了你,當時是不是很惆悵?”
“有那麼一點惘然吧。”林羽搖搖頭,覺得有了七分醉意。
“人哪,都是這樣的。”周玲眨了眨眼,眼中出現某些悠遠的色彩,林羽肯定不記得她是否參加過那次鬧得滿城風雨的宴會,但她卻記得林羽大鬧釣魚臺的桀驁,也許第一眼見他就有些隱隱的熟悉感,就是那道影子並沒有隨時間流逝而磨滅的緣故。
八年前的訂婚禮有林羽背後家族——唐家的大力撮合,也有陳家本身的需求,那會兒陳家在陳蘭影的調理下只能說剛步入發展高峰期,陳老爺子即將卸任的消息將會徹底停滯它的發展步伐,這個時候需要找到新的發展點成了迫切需求,也意味着需要更多的支持。
就在某一天傳出了她訂婚的消息,當時就算是自己,就算是陳蘭影自己,也認爲這只是一樁利益聯姻而已,而且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感情。
但在這種利益的聯姻中,所有的人徹底忽視了這樁事件中的另一個主角,也就是當時的林羽。
當時不少人都等着看陳蘭影的笑話,包括周玲。都認爲這只是林羽背後的唐家爲了促成兩家的利益聯姻,隨便拉的一個外圍子弟湊數,據說還是私生子之類,十幾年沒有去相認過,否則唐家的嫡系子弟那麼多,與陳蘭影的年齡才華相配合的也有,爲什麼會找這麼個嘴上無毛的高中生?
就連周玲,那會兒都在爲自己的好友憤憤不平,雖然唐家與陳家確實有天然互補的優勢,但如此缺乏誠意的態度,簡直是拿陳家的百年聲譽開玩笑。
但那個神情桀驁的少年一進場,就讓所有的人閉嘴,承認了他不但配得上陳蘭影,甚至會這場婚姻佔絕對強勢的支配地位。
因爲他連望當天的準新娘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徑直對着第一席的那些老爺子們擡圍坐的桌子那麼擡腿一踹,在酒水四濺,碟盤破碎的那一刻,然後抿着笑意說,你們愛玩玩去,本少不幹了。
這一句話,幾乎讓在場所有的年青一代黯然失色,反出家門,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站在周玲這個高度,便會明白在這個世界的背後,都是通過血緣關係紐結的利益聯合體,即使標榜第一民主的美國,其本身的運作根本不會與民主二字掛鉤,這個最大的國家其實都是由一些財閥大資本家族實際掌控的,國家連發行貨幣的權力都沒有。而華夏經過許多年前的那場紅色風暴,已經將這種裙帶關係一掃而空,但太陽底下無新鮮事,這些年又差不多恢復了元氣,當時釣魚臺第一席上坐的那些老爺子們,幾乎握着當時所有年青一代的所有前途,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百般爭寵,就爲了對自己青睞一眼,獲得發展的機會。
林羽卻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不鳥這些腌臢事,讓所有人都不禁佩服他的勇氣。
儘管家族勢力會給這些年輕子弟們人前的風光,強大的事業基礎和助力,但如果有所違逆,那很有可能轉換爲巨大的阻力,讓反叛的年輕人寸步難行。
所以,對那些掌握家族千金的舵手們而言,一個聽話的,才華不那麼耀眼的年輕人,遠比一個有才華,但不聽話的年輕人要重要得多。
而林羽那一天踢出的一腿,就是對這種規則最輕蔑的說了一聲不,他才十七歲本來還沒有資格參與到周玲這些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的圈子裡去,卻有着他們所無法想象的勇氣和力量,那些老人們動輒能拿捏家裡年輕人的前途。甚至能夠掌控許多人的前途和命脈,那天卻一個個滿臉湯水的被淋成了落湯雞。
唐家也好,陳家也好,那些等着看笑話的人也好,在他們眼中,一個從南方小城市鑽出來的少年,還沒來得及在京中繁華之地好好過足一把紈絝的癮,就以鄉巴佬的愣勁,將這個規則徹底掃進了垃圾堆,維護規則的是老人們身後的那些保鏢和護衛們,但就在混亂場面剛開始的時刻。就發現無法前進一步。
林羽手裡亮出的刀光對那些垂垂老矣的老頭們而言,絕對是歡送他們上西天的最佳武器,三個從這個城市最中央走出的大內高手三秒後倒地不起,這份身手,幾乎超越了周玲對武力的認知。
最終在所有人的目光歡送下,林羽安然離開。
現在,她無法將眼前這個像西北響馬一樣帶着匪氣的傢伙,與當時那個俊秀異常的小青年臉孔重合起來,但想想後,也明白了他相貌改變巨大的原因。
這傢伙之前製造瞭如此轟動的場面,讓唐家老爺子差點一病不起,陳老爺子則惱怒的砸碎了最珍愛的青花瓷碗,如果時隔多年以同樣的面目出現,是絕對沒法安安穩穩做陳公館小主人的生活顧問的,至少陳老爺子會撕碎他。
“我認識陳蘭影是在我年齡不大的時候,她和我家小姑姑是同班同學,我當時在書房裡陪一個慕名拜訪的老頭兒下棋,瞄見這麼漂亮的大姐姐後,不由咧咧嘴說娶了做媳婦剛好,時隔多年,才知道那位每一年去南方鄉下會一次老棋友的老頭子,就是我那位親爺爺。”
說到這,林羽不由咂巴了下嘴,“這老頭子還是老家長作風,回京後就不知道怎麼和陳蘭影的老爹提起這事,不問我的意見就將這事定下了,結果我就那麼反出家門,去幹了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那你怎麼又回來了?”
周玲從林羽輕描淡寫的語言裡,還是聽出了當時那種驚心動魄,當天如何從那些大內高手的包圍中脫圍是她親眼所見,但之後怎麼出國,怎麼安然活到現在,怎麼與唐家和解,那些事情,依舊是一個謎。
他這些年的生活,是個徹徹底底的謎團。
“人總得爲當時的少年輕狂承擔些責任。”林羽浮現一縷笑意,看着對面態度已經悄然轉變的美婦人。看着三斤裝的酒罈裡已經沒了大半,知道不能再喝了,否則,心底裡的那些破事沒準備這個精明得過分的女人掏了個空。
“那我怎麼辦?”周玲話鋒一轉,選擇了與林羽直面這個問題。
“我有上你的勇氣,難道還沒有拿你怎麼辦的信心?”林羽斜挑了她一眼,嘴裡的話有些無法掩飾的專橫獨斷,“就算咱們下了火車就去民政局結婚,剛好我戶口本上還填着未婚,一塊兒辦了!”
“你——”周玲又氣又笑的白了他一眼,“別胡扯了,我可不敢鵲巢鳩佔擠了蘭影的位置,我是問你,咱們的關係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林羽反問了句。
周玲本來有些失落的心情一下回轉了,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她與林羽的關係並不太可能有男女交往的最終一步,她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需要她繼承家業,對於女兒家而言,獨身才可能是最好的選擇,而且,她和林羽之間的年齡差距無法讓人忽視,就算真有那種可能,她也沒法忍受那種人前人後被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但她並不想從林羽嘴中聽到這種理智的回答,這是女人特有的心理作祟,就像這番長談下來,她有了一種做賊的心理,自己是偷了好友的男人,是個蕩婦,卻隱隱期待能夠分得一小部分,這個男人就像一杯烈酒,看起來白開水一般清淡,但喝一口後,就會被那種滋味抓住,再也捨不得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