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學津面孔漲紅。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這是一個男人最窩囊的時刻,但悲憤從來不會解決問題。
趙淑嫺先是痛罵,然後求饒,但林羽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甚至連不打女人這條原則都沒有,因爲有原則的殺手一般都死得很早,抽打這個婦人的臉是在打高爾夫,反而一臉燦爛的微笑,讓周遭許多人吸着涼氣。
“我想問個明白,這裡鬧了個鑼鼓喧天,沒見你家老爺子有什麼動靜?”林羽將昏迷過去的女人扔在了地上,眼神銳利的盯着夏家的兩兄弟,“給個理由?”
夏學民抹了抹汗,纔開口就被林羽一把推開,兩個一直不和,卻因爲某些利益方面的需求走在一起的兩兄弟互相望了一眼,都發現對方眼裡的恐懼。
佈置一個天衣無縫的謀殺對林羽來說易如反掌,所以他對陰謀的觸覺也擁有足夠的靈敏度,作爲自小喜愛夏雪妍的老爺子,不可能在夏雪妍遭受自己父親和長輩的聯手欺壓下。不出來主持公道。
“你不能進去,這裡是夏家,非法闖入是可以報警的!”大批人在後面吵鬧紛紛,但因爲林羽導演的那場抽耳光的戲碼,都足夠理智的保持了三米的距離,身後獨自跟着夏雪妍,這個青妍冷麗的女人情緒迅速穩定下來,將剛纔質問時的犀利藏在薄薄的眼鏡片下,從容自然的知性氣質遠非身後那羣慌張浮躁的家人所能比的。
老爺子的臥房位於主宅一層的南書房,與夏家其他子弟的豪華不同,這個親手建立一個全國性物流和零售系統的老人清貧得過分,書房裡只有琳琅滿目的書,老人的牀在書架裡間,一個不是太寬敞的臥室裡。
林羽從和夏雪妍偶爾的談話中瞭解過這位老人的事蹟,是整個嶺南做慈善事業最多的企業家,而且他並不是靠建立慈善基金去躲避遺產稅,這種做法固然讓他的聲望幾乎爲整個華國所敬仰,但坐擁巨大財富卻自甘清貧的作風並不與晚輩中人的思想相同。
“爺爺,爺爺!”夏雪妍走到牀邊,輕聲喊着躺在牀上夏老爺子,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有些緊張的探出手指伸在老人的鼻間,好在呼吸還算平穩,看着旁邊的安眠藥瓶子後,先前隱隱的擔心放了下來,但又涌起了一絲懷疑,爺爺一向作息很正常。怎麼可能會用安眠藥?
最終,夏老爺子在她的大力搖晃下終於星鎧,經過剛醒時的迷糊後,老人的眼中恢復了清明,看着門口站着的兩個兒子和其他子侄輩,不等夏學民開口,就安靜的揮了揮手,手勢沉着帶了些怒其不爭的力度。
夏學民與自己的兄弟對視了兩眼,深深看了林羽的背影一下,只得不甘的退去,心中忐忑不已,本意想將老爺子弄得睡着,不參與他們今晚發落林羽去郭家賠罪的計劃,但事與願違,這下計謀敗露,一個個絞盡腦汁暗中運轉念頭,想着對策。
“沒有想到啊!”老人披衣坐起,對着窗外夜色嘆息了聲,“我一向將你父親當繼承人培養,只是覺得他才能中庸,不堪大用。需要好好扶持才能成功接掌公司,但今晚這兩粒偷樑換柱的安眠藥,徹底擊潰了我那一絲僥倖,放倒老父去逼迫自己的女兒。”
說到這裡,夏老爺子急劇咳嗽了一聲,“就憑他們這樣的眼界,性情,我怎麼可能放心將整個夏氏交到這些人的手中。”
“我還是先回避一下。”林羽覺得自己不適合呆這場合,他對專業以外的事情並沒有太多興趣,至於豪門之間的勾心鬥角,父子反目,兄弟鬩牆這類事件,多如牛毛。
但他才轉身,夏老爺子立刻將目光投注在這個年輕人的臉上,出言挽留道:“林顧問與雪妍是好友,不需要回避,雪妍,你將林顧問留下。”
夏雪妍擡頭看了林羽一眼,扶了扶眼鏡,有些侷促道:“林羽,爺爺開口了,你留下吧”
“好吧,老爺子,我留下。”林羽在爺孫倆的挽留中,最終停下腳步。
“不是猛龍不過江,林顧問,老頭子留下你是有些不情之請。”夏老爺子舒展了緊皺的眉毛,“既然雪妍與你都住在一塊,也算是一家人。有些話也能說了。”
“爺爺。”夏雪妍打斷了老爺子的話,“我和林羽只是在演戲,想推掉趙家的糾纏,其實沒什麼的,男女合租很普遍的呀。”
“噢噢?合租很普遍?”老爺子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的孫女,卻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是是是,沒什麼,你和林顧問之間沒什麼。”
在夏雪妍不知如何是好,林羽終於出言解圍:“老爺子,作爲晚輩,你叫我名字林羽就行,我和雪妍小姐之間算是比較好的朋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肯定在所不辭。”
“那就好,坐,我們來好好談一會。”老爺子有些激動的走到書桌前坐下,開始謀劃着某些翻轉局面的計劃。
“我會支持雪妍小姐度過眼前難關,當然,我需要老爺子親口承諾某些東西。”林羽坐到我書桌前,摸着下巴後點燃了一根菸,“至於我的來歷。相信陳老爺子已經透了些底細給你,不然,依老爺子的精明,不會主動服下那兩顆加了料的安眠藥。”
“我這也是冒險,如果不這樣抓住大義名分,怎麼將我那兩個不肖子逼得下臺?”夏老爺子眼裡射出一分嘉許神色,“你要我給出什麼承諾?只要不損害夏家的核心利益,我家雪妍都會樂意與你合作的。”
“爺爺!”夏雪妍輕叫了聲,似乎從老爺子裡的話看出了什麼意思。
“我從不喜歡家族這樣的利益集團,儘管這個世界上的政治和商業都是靠子宮聯繫在一起的。”林羽磕了磕菸灰後,皺眉道:“只有挖除身上的腐肉。纔可能獲得重生,物競天擇,跟不上時代的弱者必須淘汰,這從來都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老爺子你心意雖好,但那些扶不起的阿斗只可能起反作用,你適合做個慈父,不適合繼續帶領夏氏往前走了,如今唯一的前途是拆散夏氏!”
“林羽。”夏雪妍打斷了他的話,看着爺爺因爲他的直言而蒼老了不少的面容,急急安慰道:“爺爺,你別聽他胡說,夏氏本來就是你一手創建的,不是您引導是誰引導呢?”
“不。”老爺子擺手示意孫女兒不要再講下去,柔聲道:“林顧問說得沒錯,我腦袋裡的思維還是四十年前養成的,即使這些年想努力跟上潮流,其實也是快進黃土堆裡了,人到老來心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們需要的是面對現實。”
現實是什麼,書房裡三人都明白,對於注重家族名聲,想將所有子輩都置於同一株大樹下和諧共處的老人來說,最希望看到的永遠是父慈子孝,家和萬事興,但人心多了,也就亂了,怎麼可能?
“明天開始,我將動用董事長權力,召開股東大會,用我最後這點號召力和以前反制留下的,將我的孫女兒順利上位掃清障礙吧。”
老爺子慈祥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兒,將松樹皮一般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從你北上獨自開拓新領域開始,我就知道你將夏家最大的希望,現在你回來了。有了足夠的擔當和強有力的盟友,可以走出一條新的路了。”
“可是——。”夏雪妍想着門外那些紛亂的人羣,裡面有自己的父母,看着自己長大的許多親人,雖然理智告訴她需要決斷,但未免太殘酷。
“這個局面既然是因我而起,也自然因我而結束。”夏老爺子長長吁了一口氣,“我將最具潛力的資產給你,有些東西雖然眼前風光,但你不需要,就給他們折騰去吧。”
夏雪妍輕咬了下脣瓣,堅定的看着面前的老人:“爺爺,雪妍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
輕輕關上門,兩人從書房裡出來,夏雪妍瞄了書房前站着的夏家人後,面無表情的越過人羣走向自己的小樓。
林羽安靜的跟在背後,隨着他的前進,靠近他身旁的人都是提前避讓出一條大道,就憑剛纔那股狠厲,和現在老爺子待爲座上賓的待遇,他在夏家衆人的眼中,在一夜之間已經拔高到無法超越的高度。
對明白林羽底細的賈威和沙破天來說,夏雪妍無意間與自己老大結下的友誼,本身就是一筆風險最大回報最高的天使投資。
……
相對夏家此刻人心惶惶的情景,郭少秋被林羽用越野車硬生生碾壓到全身骨折的事件,在一些上流圈子裡已經無人不知,而事件的始作俑者,只是夏家的三小姐一個隨身陪同。
在多方面的消息論證下,林羽的來歷漸漸浮出水面,並沒有什麼來頭,只是京城中陳公館小公主招聘的私人顧問,在這個磚家叫獸多如狗的年代,顧問這個稱號都快爛大街了,自然得不到尊重,但在夏三小姐公然與他成雙入對,甚至爲此嚴詞拒絕趙家大公子一如既往的苦苦追求,爆出早已經同居在一塊的關係後,對他身份有了更多的猜測,但結果保持默契的相同,他除了普通的身世外,並沒有半分突出的地方。
但不少名門小姐都在齊聲高呼,她們終於有機會跟傳聞中那個始終癡情不渝,斯文有禮,並且是金融界神童的趙大少接觸了,而大多數見過夏雪妍驚豔一面的公子哥兒都在那咬牙切齒,這年頭美女是不是都瞎了眼,挑這麼一坨具有原生態氣息的牛糞來滋養自己。
凌晨三點,在市區最好的中心醫院裡邊,許多穿着統一保鏢服裝,神情精明,動作敏捷的青年守候在急救室外邊,即使冷氣開得很大,也讓主持招待的醫科主任不住的抹着汗水,遭受了無可言喻的壓力。
而在頂樓的院長室裡,院長習文遠親自陪同着患者的家屬,除了這次送出搶救室的患者太過特殊外,院長與對面這個頭髮花白,衣領下釦子扣得一絲不苟的中年人還是大學同學的關係,面前沙發上這個執掌整整一個數十億私人集團的董事長臉沉似水,短短三個小時內,已經抽了兩盒煙。
“老同學,你大可以放心,少秋這孩子不會出大問題。”習文遠從一份加急送來的診斷報告上擡起頭,取下眼鏡後寬慰道:“萬幸頭部沒有受嚴重的傷害,只是全身骨折數處,調養個幾個月就能恢復行動,對以後的生活沒有影響。”
“老習,我沒有擔心這小畜生。”郭大全將菸蒂在菸灰缸裡摁滅,“我郭大全在這塊地上雖然不是什麼大角色,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種,竟然被三個外來人將兒子差點弄死,我得仔細斟酌下,這筆賬該怎麼還回去纔好。”
“這事應該不難,據你所言,無非是一個十分囂張的花花大少,一個是那花花大少的保鏢,至於開車撞人的,就是那個小顧問,這樣的貨色,只需要打個電話給夏家和陳家知會一聲,將動手的人交出就是!”習文遠相信眼前這位老同學的能力。
“沒這麼順利!”郭大全沉悶的續了支菸,恨恨道:“剛纔特地知會了京城陳公館,不但沒有獲得任何正面迴應,那位還沒有發育完全的黃毛丫頭,竟然反將一軍,那是私人問題,與陳公館無關,如果非要追究什麼責任,大不了陳公館放下身段陪着一起玩。”
“哦?”習文遠對京中那個陳公館也有耳聞,相比人才凋零,只剩那個女主人獨立支撐的現狀,似乎成了京城裡各方面虎視眈眈的肥肉,但對郭家而言,顯然還是無法招惹的龐然大物,百年商業世家的積累,即使郭大全背後的靠山——趙家都沒法有完勝的把握。
而且,根據他所瞭解到的信息,上次夏雪妍公司股價的大幅度波動,就有趙家與陳家背後較量的影子,雖然表面看起來勝負未分,實質上,趙家預謀已久,全力出動,而陳家的女主人遠赴西雅圖,後方實力空虛,這個勝負未分的結局只能說明趙家不如陳家。
與郭大全試圖報復的心思相比,趙祥整整一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眠,三名好手!三名從爺爺手裡培養的精銳,直到近些年纔拿出來處理某些需要暗中進行的事情,許多次圓滿完成任務的表現讓他對此十分放心,卻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早已經通過某些關係將那裡營造成沒有任何人能破壞這場半途狙殺的局面,卻成了林羽表演的舞臺。
趙無忌沉默的到了這位遭受最大挫折的大少爺身邊,輕聲道:“都是一擊斃命,拳頭上的力道已經到了任何強橫肉體都無法防禦的極限,能夠一掌拍碎人體頭蓋骨的暴烈,即使形意拳八極拳這些國技高手裡,都沒有誰擁有如此雄渾的力量!”
“查探出了他的底細嗎?”趙祥拼命壓下胸腔中的恐懼,趙無忌的話意味着,這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的鄉巴佬,隨時都可以像宰掉一隻雞一般幹掉自己。
“這纔是真正詭異的事情。”趙無忌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使老爺親自動用各方面的關係,也不過發現他的檔案清清白白,普通得就跟一小老百姓沒有二致,其中只有兩個疑點,一是他高中之前,是在中南某個小城度過的,父母是兩個普普通通的市民,在一次車禍中喪生,高中之後與他的啓蒙老師一家搬到了京城,比鄰而居,17歲後出國,前兩年回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值不得推敲的地方。
趙祥眼前驀然一亮,“那他出國這段時間做了什麼?”
“在美國一家三流大學讀書,我剛纔諮詢了那所大學,一切情況屬實。”趙無忌忍不住補充了點,“與他現在嶄露的強大力量相比,這種身份實在太詭異了。”
“難道說,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僞裝?”趙祥不可置信的聽着自己的司機講這些,他一向尊重同等檔次的對手,但無法容忍一個貌似普通老百姓的傢伙,突然間內褲反穿,不但一舉奪走他苦苦追求了很久的女人,擁有資產在短短兩年內井噴至數十億的小弟,而他的身手,更能夠幹掉趙家的秘密武器,除了他商業上的才華沒有嶄露過外,其他一切,都勝過了自己!
“大少爺,這個林羽絕對不簡單!”趙無忌深深吸一口氣後,好意的提醒道:“他就像裝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裡,渾身通通透透被我們看得清清楚楚,卻找不到一個弱點!”
這樣的對手最可怕,一切堂堂正正無懈可擊,只憑手中巨大的資源和關係網絡,營造一種無可抵擋的大勢滾滾而去,用一句話來形容,這就是陽謀王道,只有這個國度那些執掌權力金字塔頂端的老人們才擅長的手段。
趙無忌回想着在俱樂部裡那個青年男子微笑的嘴角,偶爾帶些邪氣的張揚,最終在兩名一猥瑣,一凌厲如刀的屬下拱衛下,沉默喝着小酒的身影,突然替眼前這位少爺多了一份擔心。
即使眼前這個斯文有禮的年輕人也是商業上的天之驕子,擁有做大事的那份決斷和腹黑,卻少了林羽那種藐視一切的大氣,力量上的差距可以用頭腦來彌補,但境界的差距無法彌補,翻雲覆雨等閒間,這份心態,怎麼可能是半輩子順風順水,從未遭受過挫折的少爺所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