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駝山於十日後得到消息——少夫人在自敦煌歸山莊的路上感染風寒,在距離白駝山還有兩日路程時去世了!
歐陽鋒得到這個消息時正在趕往臨安的途中,他在馬上如聞驚雷幾乎從馬上跌落下去,身旁的弟子伸手一扶他才勉強穩住身影,向報信之人怒道:“你可是親眼所見?”
“小的正是親眼所見,少主命小的來請二公子回山莊爲夫人辦喪事。”報信人的聲音一字一字無比清楚地傳到他的耳朵裡,他只覺得耳膜生疼,似乎有什麼東西像是要從裡邊鑽出來一樣。
“二莊主,你的耳朵怎麼了?”白駝山的弟子從來沒有看到過二莊主如此的表情,神情像是被凍結了一樣,半天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動作沒有一個表情,而耳朵正往流着鮮紅刺目的血。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掌心裡一片腥紅。他看到眼前的弟子都一臉驚謊地說着什麼,但卻聽不到一個字。他是怎麼了?他驚恐萬分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在馬上第一次彎下腰,像一個無助而又害怕的孩子。
“二莊主。”
“二莊主。”
下人以及報信的人沒有得到他的回答,都靜立在法地一動不敢動,鼓足了勇氣催促了一聲,卻沒有聽到任何迴音。
歐陽鋒忽然知道了,他耳聾了!
“回白駝山。”他臉色鐵青地說了一句話止住了所有人的詢問,但是他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四周的世界裡只剩下一片安靜,安靜得像是世界上除去自己再也沒有其他的人。
沒有聽沉的歐陽鋒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無盡的黑暗當中,他聽不到任何的東西……不停的寂靜,漠無邊際的寂靜像是水一樣把他淹沒。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活不過今天了,卻看到半持在天空中的夕陽西落處是白駝山。
不再說什麼,不想說什麼。他俯在馬背上感受到風吹過來的溫度,冰涼而又凜冽,但是卻無風聲。眼中的一切都變了,耳朵裡的世界沒有了。
他只想在臨死之前看一眼她。
忽然想到她曾恨恨地說出的話:“歐陽鋒,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你所做過的一切。”她的眼神哀怨而又冰涼。他沒有回頭,他知道她下一刻一跺腳就會離開了,果然不出意料,等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她說:“你不要以爲你可以擺脫了我,我遲早有一天會來到白駝山與你日日相處。”他聽到她的這句話,以爲她是在說氣話,他想不出來她與自己日日相見的情形,也不相信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再後來,他果然在白駝山看到了她,那一天他成爲他哥哥的新娘子。
哥哥是一個淡泊如玉的人,而她如同一團燃燒着的火焰,美豔動人,任何一個男人看到這樣子的女人也會動心的,哥哥這樣淡泊的人被她點燃了,只相識了三個月就大張旗鼓地把她娶了回來,哥哥對她承諾道:“自今日起你就是白駝山的莊主夫人。”
她掀起大紅的蓋頭向他嬌花,那笑如花如火,晃得歐陽鋒不想睜開眼睛。
果然是朝廝暮守!他以爲她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她竟然用這種方式辦到了。歐陽鋒在大哥的喜宴上醉到一蹋糊塗,自此以後他便不喜歡呆在白駝山了,他四處遊歷流浪,結實了許多江湖上有趣的朋友和敵人。
“你想逃開我麼?”又是一個雨夜,她攔住了悄悄回白駝山的他笑着問。
“我那天在喜宴上忘記說了一句話。”歐陽鋒壓住心裡被刀劃傷的痛感,強撐着嘴邊的笑道。
“什麼話?”她問。
“祝你和大哥白頭到老,子孫滿堂。”他說完轉身就走,不想腰間一緊被她緊緊抱住。
“你放手。”歐陽鋒心裡又急又亂。
“偏不放手。”她嬌笑着把臉湊上前,一片溫熱吻上他的臉頰,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女子身體特有的香氣繚繞在鼻尖,柔軟而溫暖的身體緊緊貼在他的後背上,他只覺得咽頭一緊,像是被人轟地點了一把火,她藉機含住了他的耳垂……
“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她含糊說着,慢慢把他轉了過來,眼睛裡明明就是一汪春水……像這樣如水如花如花的女子,歐陽鋒只覺得咽頭一片緊澀。
“你們……”一個人氣成一團的聲音,他聽到這個聲音猛然清醒,一把推開身上的女人望了過去,是大哥!!
等他衝到屋子外時,大哥早已不知蹤影了。
“你……故意的?”他回頭看着那個一襲紗衣,美麗動人的(胴)體在紅紗裡若隱若現的動人女子,手指捏得咯咯直響。
“不錯呀,他都看到了,真好。”她微微笑着說:“恰巧我今天晚上要告訴他一件事。”
“什麼事?”歐陽鋒怒問。
“喜事。”她笑得更加豔麗了,他聞到了一種味道,隱隱猜出是什麼事情來。
“我已經懷孕了。”她笑着湊上前來問:“你不是很想拍死我麼?動手吧。”
“你……”歐陽鋒不敢想哥哥會怎麼看這件事,他衝進外面的雨裡翻遍整個白駝山都沒有找到哥哥。
他覺得自己沒有顏面再見哥哥,留下一封書信離開了白駝山。
等他再次主動回到白駝山的時候卻發現事情都變了,哥哥竟然去世了,眼前多了一個三歲的孩子,她把孩子叫過來厲聲道:“見過你叔父。”
“見過叔父大人。”三歲的孩子站得筆直,規矩地行禮沒有一絲含糊。他看得出來,她對孩子的態度,她恨這個孩子。
“他還沒有出世,爹爹就死了,所以一直沒有取名,你這個做叔父的給你們歐陽家的孩子取個名字吧。”她笑起來還是那樣嬌豔欲滴,他忽然懷疑哥哥是怎麼死的了。爲什麼哥哥去世都沒有人找他報信。
他問過她,她淡淡一笑道:“我挺着一個大肚子,上哪裡去找你。”說罷沒有再停留半刻轉身就走了,他看着她迅速離開的背影,更加懷疑哥哥的死與她有關了。只是舉起的手掌遲遲沒有拍下去。
“孩子就叫克吧。”他看着她快要轉彎的背影道。
“歐陽克,孰輕如不克的克?”她站定身子回過頭來問。
“不,五行相剋的克。”他看着她安靜地回答,若是讓他查實她害死了哥哥,他一定把她……想到此處,歐陽鋒無法再想下去,即使查出來大哥是她害死了,他要怎麼辦?殺了她替哥哥報仇麼?可是她還是克兒的母親?她是白駝山的夫人,眼睜睜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視線,歐陽鋒竟然從那背影裡看出幾分孤寂,只是那是不是又是假相?
“叔父。”有一個小小的手扯着他的衣衫,他低下頭看到了一個與哥哥有着八分相似的孩子,那是克兒。他彎下腰問:“孃親疼你嗎?”
那孩子像是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話一樣,看着他的眼神盡是驚謊先是忙亂的搖頭而後又是忙亂的點頭,他不由伸出手把那隻冰涼的小手放在手心裡道:“以後叔父疼你,以後就叫克兒吧。無往不克的克!”
“叔父,這是我的名字嗎?”小小的人兒擡起頭,一對澈清的大眼睛盯着他的臉,眼睛裡即是歡喜又是害怕。
“是,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他點頭,俯身將他抱在懷裡往向白駝山最高之處掠去。他要告訴孩子,從今天起他就是白駝山的少主,他就是西域白駝山的少主!
等到了山頂上,歐陽鋒的袖子已是溼了一大片,他疑惑地看着眼前近個小人兒,眼睛哭得紅通通的。
“害怕麼?”他以爲是孩子膽子小,後悔自己剛纔施展輕功時蒙上孩子的眼睛。
“不是。”小人兒搖了搖頭,哭得更厲害了。
“那是怎麼了?”他擔心地問,不爲別的只爲他是哥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他是他歐陽鋒的侄子。
“叔父……”小人兒被他這樣一問反而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他把這個小小的人兒抱在懷裡,笨手笨腳地哄了大半天才搞清楚。原來,他是第一個抱他的人!
“孃親從來不肯抱我。”小人嘟起嘴委屈地說着,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他心裡疼疼的,不知該如何纔好。只好把這個小人兒抱在懷裡,用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溫柔哄道:“以後叔父抱你,叔父還要教你武功,讓你成爲世界上最強的人。”他哄着勸着,小人兒終於在他懷裡睡着了,看着孩子臉上滿足而幸福的笑,他像是做着一個美好的夢一樣,笑得甜極了。他把他輕輕放在牀上,那個小人兒竟然睡得很警醒,手緊緊抓着他的一根手指不肯放手,無奈他只好坐在牀邊看着他。
他看着他,他大哥的兒子,他白駝山將來的少主,他曾經最愛的女人的兒子,他白駝山今後的希望……
不知不覺笑意溢滿了嘴角,窗外的她藍菹看到他的表情,看着牀上那個睡得如此之甜美的小人兒,心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如果這個孩子是他的,那該多好,如果她嫁給的是他,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