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康和黃蓉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堂上的變故,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兩人的預料,但是卻比兩人設想中更爲精彩。恐怕兩人一生中都不可能再遇見如此富有戲劇性的事情。
憑兩人的敏銳和豐富的想象力,立刻延展出一個負心漢的故事。看這陸展元也不像個好東西, 一邊頻頻向武三通的義女大獻殷勤一邊又引誘了一個純潔的村姑, 真是個禽獸。
黃蓉瞪了楊康一眼, 哼了一聲:“天下烏鴉一般黑。”
楊康被黃蓉這麼一瞪心裡反而說不出的受用, 只覺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立刻悄悄伸出手握住桌子底下的黃蓉的手,柔聲說道:“我可不是烏鴉,要做就做大雁, 天南地北雙飛客。”
黃蓉被楊康的壞笑臊得紅了臉,啐了一聲, 使勁想收回手, 卻被小壞蛋緊緊抓住。
場面上的一男一女已經發展到李莫愁淚溼春衫, 陸展元揮舞手絹,那條著名的鴛鴦錦帕。李莫愁的眼中只有一個陸展元, 明知這男人或許如師父講的那般不是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可她已經愛上了,還能怎麼辦,一顆心給出去了,她已經沒有做主的權利。他要她哭便哭, 他要她笑便笑。李莫愁想起自己離開古墓時說師父說的話, 天下男兒皆薄倖, 不然祖師奶奶也不會幽居古墓, 你若是執意要去找那個男人, 我只能將你逐出師門。
展元,除了你我已經沒有別人了。
陸展元此時此刻心中是七上八下, 廳中羣雄的目光讓他壓力倍增,有審視,有戲謔,有漠然,有鄙視,有探究,唯獨沒有好意。大家似乎都把他當做了始亂終棄的負心人,或是招惹了良家女子如今卻被找上門的花花公子。
陸展元本是富家子弟,窮文富武,他自幼便跟隨家中護院的拳師學習拳腳功夫,練得無非是少林的外家長拳,並無出衆之處。後來拜入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窺得了一點內家功夫的門道。少年人難免年輕氣盛,稍稍會幾手粗淺把式便忍不住縱馬江湖,仗劍天下。在終南山路見不平,幾個流氓調戲少女,陸展元火熱的俠義心腸沸騰了,可惜英雄救美未成,反被美人所救。那少女便是李莫愁。
陸展元爲暗器所傷,在山中茅屋養傷,李莫愁衣不解帶照料,一來二去兩人便互生了情意。李莫愁以鴛鴦錦帕爲信物,將自己的一顆少女之心交託給了陸展元。陸展元美人在前,有賊心沒賊膽,但不妨礙他表現自己的英雄之氣,眼見美人芳心暗許,他只當如說書人所講江湖兒女邂逅不過是露水姻緣罷了。更何況兩人謹守禮教大防,陸展元和李莫愁頂多摸摸小手,說說耳語。
待他回到家中,反思自己爲何連幾個宵小之輩都不如,痛定思痛,認定是自己練得武功不夠高深,所以纔會狼狽至此。左思右想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定要找一個家學淵源的武林中人結親,這樣即便他不能練成絕世武功,他的兒子孫子也有機會。
遇見何沅君,陸展元不禁暗歎一聲天助我也。武三通既是大理段氏的舊將,又是南帝的徒弟,一陽指的絕學名震江湖,這樣的女子正是陸展元理想中的妻子人選。
可是現在……
陸展元回首望了一眼何沅君,見她眼中滿是失望,再看看場上的英雄豪傑,一咬牙說道:“莫愁,我定不負你,我這便回家稟告父母,我們成親吧。”
李莫愁一驚,隨即一笑,兩顆晶瑩的淚珠滾落,臉上綻開一朵如花笑靨。看得陸展元心生盪漾,本來還因爲勢所逼心中不滿,一看見李莫愁全心全意望着自己的模樣,便不由想起了當初在山中兩人相守的日子,覺得娶她爲妻也不算委屈。如此一想,陸展元好過了許多,露出如釋重負的一笑。
黃蓉起身高聲笑道:“既然你們郎有情妾有意,還等什麼,今天便是良辰吉日,你們就在天下英雄面前拜天地吧。”楊康也站了起來附和道:“歸雲莊張燈結綵,賓客齊至,陸莊主不妨將這喜堂借你本家侄兒一用,陸莊主德高望重便是當一回高堂也不爲過。”
江湖豪傑本就是無事生非之輩,今天看了這麼一出好戲,先以爲男女主家都各奔東西哪料到會來個有情人終成眷屬,頓時大聲喝彩,紛紛起鬨。
陸乘風也是騎虎難下,他歸雲莊的臉面是丟光了,見衆人的視線從家醜上轉移開去,他何樂而不爲。說話的又是黃蓉,師父的愛女,那個搭腔的少年人分明是郭靖的結義兄弟,梅師姐的徒弟。陸乘風也拿出了豪氣,大聲說道:“世侄,老夫託大便當你一回高堂,若是不嫌棄歸雲莊簡陋,便帶這位李姑娘下去梳洗一番,上來拜堂成親吧。”
陸展元客氣一番,便不再推辭,這種情況他要是推辭難保不會被已經興奮到極點的江湖豪客們給撕了,萬一傳出他陸展元背信棄義的謠言來,他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哦,鬧洞房去羅!”
新人們被簇擁下去,楊康和黃蓉也悄悄相攜離去。
兩人來到停靠烏篷船的地方,想告知陸冠英和穆念慈喜堂發生的事,順便寬慰二人。遠遠便望見小船在水上搖擺,楊康立刻拉住了還處於激動狀態的黃蓉,黃蓉不解其意被楊康強行拉走。
“別人洞房花燭,你去湊什麼熱鬧?”楊康詭秘一笑。
黃蓉愣了愣,立刻滿臉緋紅,粉拳如雨,擊打楊康。“你這個壞蛋,大色狼!”
“男婚女嫁人之大倫,這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我就成壞蛋了?”楊康搖頭晃腦,“聖人有言,食色性也,我遵循聖人的話怎麼就成色狼了?”
“你還說,還說……流氓!”黃蓉紅着一張俏臉追打楊康。
兩人頓時較量起輕功來,在林中踏枝追逐,嬉笑之聲不斷。忽然一陣濃濃的肉香味攫取了兩人的注意力,黃蓉猛然剎車,讓楊康猝不及防爲了避免撞到黃蓉,差點從樹上摔了下來。只見楊康一個回身,繞着大樹轉了一圈,輕飄飄地落到鄰近的樹幹上。
“怎麼突然停下來?”楊康問。
“這個味道……叫花雞。”黃蓉抽抽鼻子說。
兩人尋着香味在林中一處低矮之地發現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正毛手毛腳地敲開叫花雞外面的
那層泥巴殼,露出細嫩的雞肉來。
黃蓉眼睛在老頭身旁的綠竹杖上一掃,說道:“好香的叫花雞,比我做的也就差了那麼一點。”
白鬍子老頭不高興了,哼哼唧唧道:“小娃娃莫要信口雌黃,我這道叫花雞少說也做了幾十年了,還比不上你這個小娃娃做的不成。”
“哼,做了幾十年又怎麼樣,做菜是要講天賦的,除了我爹我還真沒見過廚藝比我好的人。”黃蓉驕傲地說。
不用說這貪嘴的老頭就是洪七公了。九指神丐一生行俠仗義,從沒錯殺過一個好人,丐幫幫主北丐洪七公的大名在江湖中比東邪西毒南帝中神通要響亮得多。洪七公唯一的愛好就是美食,對他來說吃盡天下美食是他畢生所願。
黃蓉的拿手好戲便是烹飪,對她來說做一頓好吃的再簡單不過。要想與洪七公搞好關係,那就投其所好吧。洪七公被黃蓉的好吃好喝給套住了,一天一道菜,整整十五天沒有一道重樣,洪七公也不是佔人便宜之輩,一道菜換一招,降龍十八掌洪七公傳授給了楊康前十五掌。十五天的時間,楊康記住了這十五掌的行功套路,雖然只達到了形似,卻足以讓洪七公驚訝了。
“小子不錯,果然聰明,難怪能降得住蓉丫頭這樣的鬼靈精。”洪七公誇道。“享了這十五天的美食,老叫花也算是有口福的人。老叫花素來不講門戶之見,傳你武功不求你行俠仗義,但求別用到歪道上,不然老叫花可不會輕饒你。”
“洪老前輩,我楊康……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楊康單膝跪地便要一拜。
洪七公立刻把他扶住,雙臂如鐵,硬是把楊康架了起來。“你們倆口子都是絕頂聰明,打蛇隨棍上這一招用的比誰都好。老叫花這一生教過不少人功夫,可沒收過一個弟子,今天也不會破例,就當我們有緣吧。這緣分終有盡,老叫花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天也倦了,我還是去皇宮裡嚐嚐鮮吧。”
“七公,蓉兒還有許許多多拿手好菜,您還沒嘗過呢。”黃蓉嬌嗔道。
“不嚐了不嚐了,再吃下去老叫花的老底都給你個鬼靈精給掏空了。”洪七公擺擺手,大笑着離去。
黃蓉也知道遇見洪七公是一場奇遇,強求不得,洪七公傳授降龍十八掌給楊康已經很夠意思了。
“蓉兒,謝謝你。”楊康真心地說,如果沒有黃蓉他還真學不到如此高深的武功。
“我可什麼都沒做,只不過請七公吃了幾頓飯罷了,那是我孝敬七公的。”黃蓉說。
楊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