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味道?
作爲兩世廚師,從小公主的房間走出來以後,陸霖已經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件事情了。
滿足食客的需求,是每一個廚師應盡的義務;而且看來,確實如自己所料,小公主確實是思鄉了,現在的病情,很大一部分可能也和思鄉的心緒有關。
如果自己能滿足她的願望,讓她嚐到家鄉的味道,說不定她的病就能好的快一點兒……
“公主的情況怎麼樣?”
看着陸霖走回了房間,衆人不放心地湊前問道。陸霖輕輕搖搖頭:“經過郝雲的處理,現在姑且算安定下來了,但還是有些發燒……我離開的時候,她已經睡下了。不用擔心。不過還是需要去醫生那裡抓些藥才行。”
“那她,和你說了些什麼,說了這麼久……”
“哦,她想家了。想嘗一嘗家鄉的味道。”
聽到此,衆人的面色都緩和了下來。屋內唯一的外人安德里亞斯不在,小公主也在隔壁,這裡的人都是知道陸霖本來身份的,當知道小公主的願望以後,衆人神態都輕鬆了許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陸霖身上。
“我知道的。這件事情交給我了,我保證能讓她品嚐到家鄉的味道。你們都去休息吧,眼看都零點了……我還不太困,我值班值到三點多左右,你們誰醒來和我換班就是。”
即便現在已經進了城,但畢竟之前發生過那樣的事情,經過剛纔一番商量以後,衆人還是決定實施輪流值班。郝雲反覆打量了陸霖幾眼,看他神色平衡,看上去方纔放下了心:“那我們先休息了。等會兒我來找你換班。”
“嗯。艾倫和妮可,你倆也早些休息……小雨,你可能要稍微辛苦一點兒了,因爲如果出什麼事情,首先叫醒的必須是你,你就不能回房間睡了……只能麻煩你在這裡躺着了,沒有事情的話,我會盡量不吵着你。”
“我知道。保護人麼?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不算什麼。”
看着灰髮女孩平靜而冰冷,但眼中隱有溫度的表情,陸霖點點頭:“那就這樣。明天早上這裡再見。”
等到衆人都離開後,陸霖吹滅了屋內的大燈,爲躺在沙發上蜷成一團、抱着玩偶不肯鬆開的小雨蓋上被子,自己走到了桌子旁,藉着昏暗的油燈,開始思考着。
究竟,該做什麼樣的菜,纔算是家鄉的味道呢?
準確來說,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偏向西式,還是偏向中式。
想到小公主和天凡帝國皇室的姓氏,以及自己在皇帝陛下那裡得知的驚天秘密,陸霖已經有了答案。
既然天凡帝國皇室是從流雲帝國分割出來的,那顯然公主平常吃的,肯定就是中式菜餚了……
解決了第一個問題以後,接下來,就是該選擇什麼菜的問題。
自己腦海中雖然菜譜很多,但要考慮到現在的情況,簡單易做,還要有營養易於攝食,又不能過於油膩才行。可供選擇的菜餚一道道在陸霖腦海中減少,最後,陸霖提筆在面前紙上寫了一個“魚”字,畫上了圈。
好,就決定做這道菜了……漢堡城距離海邊也不遠,海魚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買到,烹飪的方法,就用那種方法好了……
……
於是一夜無話。
之前出去的安德里亞斯,情理之中地沒有回來。至於小王爺,則一直到凌晨四點才揉着發酸的雙眼走回了旅館,放下一包藥後便回到自己房間倒頭便睡,看來於深夜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藥,對他來說也是不小的挑戰。
陸霖在晚上三點和郝雲交了班以後,第二天清早六點便從牀鋪上爬了起來,問了一下旅館服務生最近的魚市後,過了沒多久,一個人拎着一條鯧魚和一些原料食材走了回來,和都已經醒來的幾人打了招呼以後,便借了旅館的廚房,鑽進了後廚。
“你準備做什麼菜?”
同樣在蒼瀾學院上學、雖然廚藝沒有陸霖好,但放在外面也是數一數二廚師的郝雲和妮可跟着鑽進了廚房,好奇地看着陸霖將一整條冰鮮鷹鯧魚內外處理乾淨,又拿出了精鹽,裡外來回地擦着魚身。
“很明顯,我要做魚。”
陸霖頭也不回地說道,手上動作又快了幾分。
“我們又不是瞎子,知道你要做魚!但是你要怎麼做?紅燒,還是油炸?”
“都不是。要說起來,姑且算清蒸吧……”
處理好魚身、把魚肉切成塊的陸霖將魚放在一旁,卻從自己剛纔購買的食材堆中挑出了芹菜、火腿、豬肉、冬菇和姜,依次切成了絲。
“喔,你們做魚,要這麼麻煩複雜麼?在我們看來,魚一般都是要炸着吃或者烤着吃比較好吃,炸好烤好以後隨便加一些土豆青豆當配菜就好……先生,你切這麼多菜,是都要當做配菜麼?”
聽說有人借用了自己的廚房,旅館的德意志本地廚師也鑽到了後廚裡,看着陸霖細心切着菜,不由得開口問道。
“我知道你們的做法,我還知道你們吃海魚吃得比較少、一般喜歡吃你們特產的淡水鯉魚,這條海魚我在市場裡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陸霖從一旁也好奇站着觀看的旅館廚師身邊拿過了盤子,先切好了蔥白段,碼在盤子最底下,將抹好精鹽的鯧魚放上去以後,又依次將剛纔切好的芹菜段、火腿絲、豬肉絲、冬菇絲、薑絲依次碼在了魚上面,再提起油壺,在碼好的食材上淋了一層油。
“噢,先生,你是打算這樣放進烤箱去烤麼?沒有處理過的冬菇和芹菜,直接烤會烤焦……”
“誰說我要做烤魚了?”
陸霖不多話,拿起了蒸鍋,將整碟魚放進了蒸鍋裡,蓋上了鍋蓋,放在了早已點好火的竈臺上,使勁拉動了幾下風箱,心裡吐槽還是現代的煤氣竈好用,將火焰調成了大火。
“你們有表麼?接下來要蒸15分鐘,就基本上做好了。”
“噢,天哪,你居然這麼做魚?這就是東方大陸的做法麼?我從來沒有聽過……表就在這裡,我已經定好了時,15分鐘。”
“多謝了。東方大陸的菜餚烹飪,和你們西方大陸的做法有很大差距,如果可能的話,建議你什麼時候去東方大陸走一圈,品嚐一下,絕對會有很不同的體驗。就像這蒸魚,我用的是‘古法蒸’,配料是火腿、冬菇、豬肉三絲,另外還有‘三豉蒸’、‘欖角蒸’、‘子姜仁稔酸筍蒸’等多種蒸法,放的配料又都不一樣,當然最後魚的味道也會有很大差距……”
幾人說話的同時,鍋內已經隱約傳出了魚香。由於陸霖並沒有在魚裡放除了鹽以外其他調料,所以散發出的香味更接近魚本味的清香;看着時間差不多了,陸霖又從自己購買的配料堆裡,翻出了一點兒豆醬。
“這、這又是什麼?這種調味料,我從來沒有見過……唔,好鹹……”
好奇的德意志廚師經過陸霖點頭允許後,用小勺輕輕蘸了一點兒棕色的豆醬品嚐了起來,咂咂嘴,連忙去找水喝。
“這是等會兒要提鮮味用的,是整道菜的精華……嗯,看來15分鐘已經到了,那差不多該出鍋了。妮可,麻煩你去看看小公主起牀沒,魚還是趁熱吃比較好一點兒……”
口中一邊說着,陸霖一邊將蒸鍋從竈臺上擡到一邊,打開鍋蓋,頓時馥郁的魚香從國內隨着蒸汽噴涌而出,瀰漫到了整間廚房內。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烹飪方法的德意志廚師,大眼瞪小眼地望着食盆內已經滲出了魚汁、乳白色的魚肉,不由得抿了抿嘴脣。
“還沒做好呢!還差最後一道工序——”
陸霖小心翼翼地將食盆中的魚湯倒到了一旁的炒鍋內,放在剛纔沒有關火的竈臺上,來回滾了幾下後,這邊快速地將魚身下面的蔥白段都挑走,另一邊時刻關注着鍋內的魚湯;待到魚湯原汁燒開了以後,加入了一點兒豆醬,攪了一下後,又趁熱澆回在了魚身上,勾了一層薄薄的芡。
“唔!真是神奇的做法!”
當加了豆醬的原汁重新澆回在了魚身上後,瀰漫在空氣中的魚味,頓時又不同了。比起剛纔的味道來說,多了一層香味,少了一份魚腥,聞上去更加可口。潔白的魚肉塊躺在湯汁中,綠色的芹絲、紅色的火腿絲、棕色的肉絲浮在湯汁裡,做着點綴。旁邊德意志廚師的眼神已經有些不對了,若不是知道這道菜是給病人吃的,想來他都有可能會當場將魚搶下來,自己首先品嚐一口味道。
“你剛纔不都一直在旁邊看着的麼?如果聞着覺得好吃的話,等會兒自己做一下不就完了。這道菜不能給你吃,你也知道……”
看穿了廚師心思的陸霖笑笑,端起菜碟,順手從蒸鍋中拿起了和魚肉同蒸的兩個饅頭,都放在食盒中後,提着食盒,向小公主的房間走去。
“公主早就醒了,已經洗漱完畢,一直在裡面等你呢。聽說你要爲她做‘家鄉的味道’,她顯得很開心吶……”
走到公主房間門口時,陸霖看到妮可正好從房間裡走出來,看到陸霖手中提着的食盒,衝陸霖打了招呼。陸霖點點頭,敲了敲門,聽到裡面的應可聲後,方纔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門。
不知爲何,妮可的面色……好像也有些奇怪……
收拾起小心思的陸霖,走進了房門,將身後的門閉上了。
然後,陸霖就看到了,已經洗漱穿好衣服的小公主,正站在窗邊,看着窗外的景色。薄薄的面紗依然遮擋在頭上,看來是已經知道了陸霖要進來的消息。
“微臣李凡,拜見公主殿下。看來公主殿下恢復得不錯,但還是不要站在窗邊,小心窗外吹進的風……”
“……都說了,李大人你不要這麼稱呼我,我不喜歡。”
原本看上去聽到自己進來、轉過身,動作有些活潑的小公主,在聽到“公主殿下”的稱呼後,動作稍稍一滯,整個人瞬間變得嚴肅正經了起來。輕輕責怪了一句陸霖,小公主走向桌邊:“不過,我確實沒有想到,力帆大人你真的肯爲我做一道菜,想讓我品嚐‘家鄉的味道’……原本我都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任性了,在這樣危急的關頭,居然還想着吃喝……”
“哪有的事。讓公主殿下您,在到達艾諾利亞帝國之前,儘可能地平安喜樂,也是我的責任之一……”
“只是責任麼……”
小公主又嘆息了一聲,薄薄面紗下的目光似乎從陸霖臉上移開,移到了食盒上:“那不知李大人,爲我做了一道什麼菜呢?剛纔我問妮可,她還很神秘地不告訴我……”
“我的人有些頑劣調皮了,還請公主見諒。回公主殿下,我做的,是古法炊鯧魚。”
“古法……炊鯧魚?”
聽到陸霖一五一十地解釋了魚的做法、同時將魚和饅頭放在了桌上後,小公主才隔着面紗,凝視着盤中的魚肉,點點頭:“確實是家鄉的味道……準確來說,是來自東方大陸的味道。以前我也曾在西方大陸求過學,那段天天吃火腿麪包的日子裡,就特別想吃東方大陸的菜餚……”
“……公主殿下,您、您,在西方大陸求過學?”
“嗯,怎麼了?”
“沒什麼。”
突然想起來,某個少年,不對,少女也曾在西方大陸求過學的陸霖,努力掩飾着自己的驚詫,站起身來,向小公主一鞠躬:“那麼,就不打擾公主殿下用膳了。我先退下了。如果覺得口味有什麼不合的,可以對我說,我就候在門外……”
“李大人,你能陪我一起吃麼?我……我一個人吃不完兩個饅頭。”
小公主拿起了陸霖剛買的筷子,戴着面紗的臉頰轉向了陸霖。
“這樣不太好……因爲你吃飯的時候,肯定要摘下面紗,但是我聽說按照皇室的規矩,在到艾諾利亞帝國之前、您不能讓別人看到面龐……”
“我昨晚也想通了。已經到了這時候,再去死守着這規矩,似乎確實也有些可笑——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我被你看了臉?”
李令月小公主還稍微有些病懨懨的聲音裡,透出了一絲狡黠。
然後,猝不及防地,天凡帝國李令月公主,掀開了自己臉上的面紗,露出了一張陸霖再熟悉不過的,蒼白而精緻的臉頰。兩隻自己熟稔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陸霖,與陸霖對視着。
“……李大人,你的臉色,怎麼有些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