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沐雪
——如果命不由天定，
那又能逆誰改命？
正邪與我無關，
我只想讓你活下去。——
………………………………
那光團開始黯淡，逐漸凝聚出獸形。
北冥雪瞥見，暗道不妙，欲出聲提醒，奈何口中還強壓着涌上來的鮮血。高舉神兵的右手已在輕顫，上半身全靠左手撐地才直起。她真的，堅持不住了？
僞裝的完好精神世界裂紋不斷，有靈魂契綁定的青染立即察覺，他轉身飛躍，手中聚力，傳送能量，一氣呵成。源源不斷的冰雪內勁，快速補充進阿雪的體內。
“雪！你瘋了！再這樣透支，別說南宮問天，你連自己也搭進去了！”青染低沉的聲線有些顫抖，卻仍舊冷靜地阻止。
嘴角勉強地揚起弧度，一抹更深的血紅隨即流淌出來，這個動作成了***。於是她一陣猛烈的咳嗽，大灘的血液嘩嘩灑落在地，暈染開幾片的血窪，沾紅了那藍髮少年的護腕，看得他心驚不已。
“不是，還有小染你嗎…”她衝他嘴角含血地微笑，酒紅雙眸閃耀着希望的光。
青染沒有回答，神色冷峻，手中白色卻愈發明亮。他點點頭，示意雪專心醫治，冰綠獸瞳裡，流轉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鐵心，大哥，趁現在，試試解決原始天魔。”得到青染助力，北冥雪的聲音已經平穩。之前未提醒是因爲，她不能暴露受傷嚴重。如今暫時好轉，她趕緊告知。
兩人聽到建議，對視一眼，默契地騰空躍起，神斧十方再度合併出擊，藍金能量破空飛向上方石像。
“嘭——”石像破碎，只餘一地土黃的普通岩石。連進攻者都吃了一驚，擾亂和平的千年頑魔，就這麼輕易地被滅掉了？
沐流書並不在意，他只想着復活兩族，然後將冰雪之災引回自身，以自己的死補償大地生靈，並替換命運中北冥雪的結局。
一命抵一命。讓我死，保她活。
只是，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和原始天魔剛被消滅那件事的結果一樣。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只差最後一步，白翼虎族和雪狼一族就能復活了！沐流書咬緊泛白的下脣，喜悅在心底慢慢擴大，法印飛快地凝結變幻。
蟄伏的黑暗，突然現身。
濃郁的黑霧眨眼間包裹住白光，將明亮徹底淹沒，開始了吞噬。
被迫斬斷連接，強勁的反衝力將他轟開，在大理石地上破出一道深痕，他艱難穩住身形，劇烈地大喘氣，雙手因虛弱和透支而顫動不停。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焦急等待的塵軒最先回神，震怒萬分，朝着變成黑色的光團，發出痛苦的虎嘯聲，然後展開巨大的雪白雙翼，憤恨地衝了上去，“原始天魔！孤王要你陪葬！”
“塵軒！回來！”單膝跪倒以支撐脫力的身軀，眼見敵友八年的虎王不顧一切，沐流書驚慌地吼出，而後卻捂住胸口，蒼白的面容因痛苦有些扭曲，虛冷的薄汗悄然劃過眼角，帶走了他眼裡積聚的淚。
他不甘心啊！都到了最後關頭，爲何橫生枝節！他怎麼平息因他而起的大地風雪？怎麼回報塵軒回溯時光的恩情？怎麼償還被屠殺的雪狼族？怎麼破除雪最終逝去的命定結局？
沐流書以爲千種可能已考慮完全，萬無一失，卻假設了不容忽略的前提：沒有原始天魔的干擾。
他小看了沉寂的黑暗，對這個讓小將出生入死三年、讓女媧傳人遇險、讓天下爲之膽戰的惡魔，瞭解太少。
他以修羅王爵的身份僞裝，原始天魔又何嘗不是以愚笨、狂妄的形象，和他饒有興趣地演着，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
如今，沐流書只能眼看着一切破碎，看塵軒爲了挽回，衝向那未知的黑影。
“轟——”從黑團中迸發出劇烈的能量，如同爆炸的衝擊波狠狠傾瀉，直接將塵軒反撞飛出去。空中現出兩米左右的門洞，黑霧陰森，看不到裡，只有濃郁厚重的墨色繚繞其中。
一隻套着黑皮戰靴的腳率先步出，而後便是魁梧的身軀和黝黑戰甲，腰帶正中的黑曜石裡，隱隱流動着粘稠的黑灰能量質，那是邪惡，慾望，殘忍，陰暗的聚集。
大半個臉覆蓋在赤紋面具下，唯有空洞枯竭，冰冷嗜血的眼睛，一模一樣。
原始天魔，借吞噬冰雪令力和法印凝結，成功塑造人形，與小將正面強強對決。
“等了大概幾千年，終於能借如此磅礴的力量，重塑肉身。”他扭了扭還有些僵硬的手腕，從虛空一抓，一柄墨柄灰纓的長槍振空而出，銀亮的槍頭泛着寒光。
女媧，當年你費盡心機，隱我兵器，毀我血肉，滅我皮骨，將我的混沌魔氣囚禁，封印在一座破石像裡，還用餘力創造神兵以防我甦醒。可現在就算是你的傳人，你辛苦留下的利器，也不能阻擋我讓一切陷入煉獄的腳步！
“鼎盛時期的原始天魔真身！”當年受絕天機蠱惑，擔任代理莊主的北冥雷，曾因此讀過上古典籍，於是一眼認出，愈發驚訝不已。
黑甲青年緩緩落下，輕蔑地看向他，“想不到還有人知道，這是本座千年來應有的模樣。多久了……”他垂着頭， 蒼白手指略顯僵硬，生澀地撫上腹間的寶石。
古銅匕首突飛而至，原始天魔眼都不擡，一甩長槍，震出濃郁的小團黑霧，生生捲住疾速而來的利器，輕易攪碎。
“修羅王爵，本座不屑理你，倒是不知好歹，先動手了。”他終於擡頭，灰色的瞳裡是一片清漠的血念。
沐流書顫顫地勉強站起來，直直看着他，生硬地冷笑，“你毀了我的一切。我不介意和你同歸於盡，原始天魔。”
“哈哈，就你？怕是還夠不上格吧？千百年來，想殺本座的人費盡心思，你一個苟延殘喘之人又算什麼？”
神兵小將的幾人見此局面，悄然後退，爲問天的醫治爭取時間。北冥雪接近強弩之末，對沐流書也無暇分心。
卻未料原始天魔直接突身而動，一柄長槍鋒銳無比，生生洞穿過血衫少年的心臟，快到槍身依舊光潔，沒有半點血漬。槍鋒調轉，又握回深不可測的惡魔手裡。
沐流書踉蹌着倒退幾步，重撞在牆上，不甘地緩緩滑落坐地。他沒力氣去看拳頭大的殘破血洞，只能任溫熱的刺紅鮮血，汩汩淌出，徹底浸染他的一襲白衣。
“沐！”狼狽頹然，滿是傷痕的塵軒痛苦萬分，振翼弄開身上的巨大石塊，帶着同樣染血的破敗身軀，就飛快衝了過去。
清脆的咣噹一聲，在鐵心身後傳來，她正驚異於原始天魔的暴動，聽到聲音急急回頭，一下被掉落的黯淡神農尺驚到。
她隨手把鳳凰斧斜插進地，低低吩咐了阿雷一句注意防備，趕忙去扶起透支癱倒，渾身浴血的北冥雪，“阿雪！這是，怎麼回事？是冰雪令不在的緣故？！”
本以爲只是費力的療愈，卻不料讓雪反而傷得很重。鐵心將嘴脣咬得泛白，恨恨地看眼沐流書的方向，手又將懷中的人抱緊了幾分。
北冥雪強撐開沉重眼皮，艱難笑笑，“我沒事的…問天和天晶獸已經…沒事了…神農獸也拼了命…小染有些脫力…都幫我…照顧好…他們…”她的話語越發地輕，慢慢垂下頭，更深地靠進鐵心的懷裡。她連呼吸，都異常輕微了。
鐵心一愣，漂亮的眼瞳瞬間蒙了水霧，暗暗哽咽着罵道，“笨蛋…都答應過別人不拼命，還非要逞強…這我怎麼和大家，和北冥叔叔，還有喜歡你的那個南宮問天，交待啊…”她知道雪還活着，只是原始天魔將會讓幾人陷入苦戰。那時，如此脆弱的阿雪，真的太容易犧牲了…
北冥雷正造着紫金護盾防守，他聽着妹妹趨於微弱的呼吸聲，也悄然紅了眼眶，但他強忍着淚，他不敢哭。他還要打贏這場仗，還要保護她們，不能懦弱！
由於太過集中在堅持治療上，阿雪並沒有注意到沐流書被攻擊，她耗盡心力挽回問天的生機，也再無餘力去救他和塵軒。
沐流書撐起的模糊視線中，看到了同樣奄奄一息的她。他很想扇自己一巴掌，什麼爲她好？什麼只要她活着？什麼你來替她償還？全都是空話！你把她的生活又一次攪糟，傷害了她要保護的人與國，更造成對她不可挽回的痛苦！你給塵軒的希望破碎，給她改命的舉措完敗，給自己的欺騙越來越大！沐流書！你什麼都做不到！你只能接受她逝去的結局！
他張了張乾裂的脣，卻說不出話，費勁擡起的手臂也只有無聲垂落。塵軒蜷在他身邊，惶恐不安地看着他，“沐…你…”
“塵軒…他該讓你回家了…”少年的眼前開始閃過零星的記憶，如同走馬燈般放映着，他想，他大概是要死了。
有七歲那年的阿雪和蓮姨，有初識時的白翼虎王，有墨零出現的瞬間，有出關後看到的雪逝去，有穿越時空的改命之舉，有在空中與雪重逢的欣喜。還有，和北冥神使畢涯，在那個世界初次告別時，他隱晦的預言。
“以後，你不用擔心塵軒，我已在它身上設了回返咒。如果你想，我會清除它的記憶，從此，它仍是血封裡的孤獨王者。”
虎王忽的明白了，它開始悲傷地怒吼，卻阻止不了身體的逐漸消失。一片片閃光的破碎開，它猛地摘下青金鈴鐺，一把扔給看着它的沐流書，“沐，孤王沒有怪你！你永遠都是孤王之主！”
然後，塵軒消失了，連一絲痕跡都不留。
可那枚落在他手裡的鈴鐺，依舊帶着虎王的氣息，保留了下來。熟悉的威嚴氣場，似乎如往常一樣縈繞身邊。
沐流書抱歉地笑了，“塵軒…從一開始就是我錯了…畢涯…拜託了…”他握緊青金鈴，用最後的力氣擡起頭，看向昏倒的北冥雪，墨瞳裡只餘深情和苦澀，“雪…真是對不起呢…擅自干擾了你的生活…我和蓮姨…都是一樣…自以爲是吧…”他最後幾個字已吐不出音，只有嘴脣的張合。
南宮問天，交給你了。
消滅原始天魔，解除冰雪令影響。
還有，雪的性命。
沐流書在心中默唸着，直至意識沉入一片虛無的黑暗。
而在小將眼裡，他也慢慢消失了。他本就應該回到原來的世界。可回去了，也還是帶着猙獰傷口的冰冷軀體。只不過，換了個地方埋葬。
沐流書，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又悄然無聲地離開。他對於這個世界，只是一個謎。
從他穿越時空而來的那一刻起，他就註定和他愛的人分道揚鑣，不復往來。 WWW▪TTKΛN▪￠o
而北冥雪，他深深喜歡的人，此刻卻因他的擅自，重傷垂危，連他被打傷，連他的醒悟，連他最後一面，她都通通不知。
再見了，雪。
…………………
局面陷入沉默與僵持，原始天魔看完這一幕，瞥了瞥北冥雷，並不打算趁火打劫。他身形一閃，回到王椅上，耐心等着和女媧留下的遠古神兵，一決勝負。
水藍衣袍破損，昏迷在地的藍髮少年，在敵人正悠然自得，小將卻軍心渙散之時，悄然動了動修長的手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