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痊癒了麼?
前不久,他還躺在牀上,上氣不接下氣,要死不活的模樣,現在轉眼間能站能走。她還不能確定什麼?
還需要確認什麼?
林傅腳下千斤,橫掃掉最後一排人。
那羣保鏢有躺着一動不動的,有捂着胸口哀哀喚着的,也有一些捂着胸口想要站起卻起不了身。林傅握住許恩慈的手往那醫院走去,沒人再來阻攔。
加長林肯周圍還井然圍着八個保鏢,身高和林傅差不多少,木着臉平視,雙手背在身後,也許是沒有得到命令,站着一動不動。
“你就是林傅吧。”
許建強終於開口,卻是擡了眼皮看林傅,又掃了眼遠處倒下的不中用的手下,語調無起伏,“林先生好身手。”
“是他們有心承讓。”林傅調整着自己的氣息,握着許恩慈的手不動聲色的鬆開來到她腰間,側頭看她,“你不是有話和他說?”
許恩慈微微仰頭。
因爲身邊有林傅,她將腰桿挺得筆直,沒有絲毫腿軟,毫不避諱的直望進他的眼睛,望着那個曾將她舉高高逗她笑將她當做寶的男人。
一路上在心頭百轉千回的話,就那麼簡單的脫口而出……
“卸了下巴,剪了舌根,砍了雙手,精神失常。秦喚她廢了,您,知道嗎?”
她的話乍聽去是質問,可仔細推敲,卻又不是。
像質問,卻少了那種壓迫的語氣。像詢問,可又多了分篤定。
她像要敲下法槌給人定罪的法官,又像被告席裡等待宣判的犯人。
那雙眼,定定的看着那個男人。那個帶着渾身強者氣息的男人,那個明明才五十出頭,卻周身縈繞着一抹垂垂老矣氣息的男人。
他的眸色已經恢復清洌,眼角的皺紋卻再也散不去。
許建強走下最後一級階梯,在許恩慈面前站定。微微擡手,餘光掃到她身側的男人臉色微變卻沒有阻止,手掌就那麼輕輕的放在她發頂,手指略微僵硬的動了動。
他看着她,目露慈祥,她穿着病號服,臉上包着紗布,他的小公主受了點傷,但很堅強。
他說:“我犯過的錯,已經足夠我後悔一輩子。”
他又說:“如果你覺得是我,就是我吧。”
然後,他沒有再說其他,上了車。
聽着車子發動的聲音,許恩慈垂着眼,耳邊那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像她自己憑空想象,又那麼真切。
她覺得自己應該責問更多,將所有的證據都扔到他面前,狠狠打他的臉,痛斥他敢做不敢當,還徒有其表的惺惺作態。
可是她沒有。
自從那個女人死後,他曾是她唯一的倚靠。
而這個倚靠,卻在她被輿論推至風尖浪口時,親手將刀尖送入她心口,差點喪命。
她能夠承受萬人的唾罵和不明是非的指責,但她受不了親近的人絲毫懷疑和稍重一些的語氣。她矯情的在他選擇寵秦喚的時候,覺得自己在瞬間失去一直能讓她覺得踏實的地。
日子過的虛浮而飄忽不定,讓她恐慌,直到那種恐慌讓她真切感覺到的絕望。
可當她覺得自己腹中空空如也的時候,所有的悲憤,痛苦,絕望,都成了心如死灰。
“還好嗎?”
許恩慈沒有回答,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他說,“不是他。”聲音有些微啞。
如果真的是他,他不屑於撒謊。
就跟當初他將
那個女人關進小黑屋,曾有媒體不知死活的報道這件事,說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性格極端。
他花了點小手段讓那家媒體倒閉,次日就召開了記者會,坦然承認這事,卻又警告,他不認爲自己做錯,但因爲每個人的世界觀不同,接受譴責,但如果借題生事,別怪他不講情面。
強者就是這樣,自負到不怕樹敵。
所以,如果這次秦喚真的是他讓人做的……
“沒事,我們慢慢來,對方一定是棄車保帥,免得你順藤摸瓜暴露自我。”林傅安慰,擡手揉揉她的發。她的髮絲柔軟,他那深邃剛毅的五官也軟了幾分下來,“我們回去吧。”
許恩慈收回亂想的心思,“走吧。”
“回醫院還是……”
“我不喜歡醫院的氣味。”許恩慈垂着眼,步伐跟話語一樣有些緩,“你幫我把秦喚弄出來,順便找個精神方面的醫生。叫商翊之不用找人了。”
“找什麼人?”
“你叫他不用,他就知道了。”
“……”林傅英眉一擰,不喜歡她和其他男人有秘密,哪怕稍微推敲一下,就能得知是誰。
她從醫院出來,商翊之卻不在,說明是那時候交代的,既然她不知道秦喚背後的人,那麼就是和許建強有關。
還有誰能威脅許建強?
除了那個三四歲的小男孩。
“對了林先生,你的珠寶店叫什麼想過麼?”
林傅頷首,“叫Fly。”
“和青雲城那個軟件開發公司一個名字呢。”
林傅摸不準她這話什麼意思,微微挑眉,“Kindness?”
“你知道嗎。”
“什麼?”
“我真討厭被矇在鼓裡。”
林傅:“……”
“我也討厭被欺騙,討厭接受莫名的恩惠。”許恩慈卻沒有停頓,走到他的車前,打開車門,臉色一成不變,連語氣都沒有起伏,“這世界,朋友會在你背後放冷槍,親人能沒有內疚的隨意傷害。”
“我上高中的時候,有個很要好的學姐。”
林傅也上車,發動車子,沉默着時不時應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可許恩慈卻似乎並不在意他有沒有在聽。
“她對我很好。新學校裡,因爲我背後是許家,又因爲許建強親手弄死了我媽,很多人不敢接近我。只有她,教我跳舞,畫畫,教我攝影。”
“她是、是除了商翊之,在高中對我最好的人。”
“後來有一天,我回家沒有看到人,連王娘都不在,家裡很安靜。我上樓的時候……”
許恩慈說着,脣邊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像要憑藉這弧度來掩飾再次揭開傷疤的痛。她聲音輕極了,輕得就跟講給即將入睡的孩子聽一般……
“聽到一種很難聽,很難聽的聲音。像女人被掐住了喉嚨,急促的喘息。”她眉眼彎着,瞳孔卻散着光,微微歪着頭認真的回憶,“水聲,喘氣聲,還有些嘶啞的呼救聲,不時低啞的讚美聲……”
“門是虛掩着的,我輕輕一推。”
“我不敢叫人,越接近,那個聲音越明顯。我想出去的,可我的腳步移不開,我走到裡間。沒有人阻止我,於是我看到一個女人光裸着坐在他身上,大牀晃動,聲音越發激烈。”
“他們……”許恩慈斂下眉,輕輕的“呵”了一下,眸中凝聚的光又散開,騰昇起一層霧氣,喉嚨像被刀片抵着,艱難的,毫無掩
飾的,“他們在我面前無法控制了。”
她哽咽一聲。
“她看到我了,她在轉頭看了我一眼之後,才高高的叫一聲,軟軟的撲在許建強的身上。”
“我從來不知道,那麼美麗的臉上,竟然會有那麼可怕的一種表情,紅的,就跟能滴出血來。”
“許建強讓我叫她媽。”
林傅喉結滾了滾,“Kindness……”
原來,他已經將車開到城郊,北城有海,車窗被他微微降了些,空氣中有海水鹹澀的味道。
難怪,她的眼淚止不住。
林傅擁住她,親吻着她的耳廓她耳後的髮際,他的手溫柔卻有力的抵着她的背,輕輕的在她耳邊喚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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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一遍遍模糊,一遍遍清晰,溫熱的淚順着淚痕在掉在他的背上,許恩慈扯扯嘴角,“許建強說,等到有一天,肯叫秦喚‘媽’了,再回那個家。”
“我打算一輩子都不回來了的,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林傅順撫着她的背,“要下車嗎?”
許恩慈咬脣搖頭。
“邊走邊說。”林傅就着相擁的姿勢,傾過身子幫她打開車門。
許恩慈看到他轉身先下車,才擡手擦臉,跟着下車。
臨近秋天,遠處海水波光粼粼,跟被夕陽染紅了一整片,久久不散。
海風有些涼,吹在臉上,讓淚痕有些緊皺。許恩慈低頭,能隱約看到跟在身後,一步一步保持着距離的他。
他總是這麼體貼,從一見面開始。
“六年前,我十八週歲的生日宴,和朋友喝醉了。”許恩慈的聲音有些喑啞,她咳了咳,腳下的沙子柔軟,不時塌陷,心情終於不似之前那麼沉重,“後來,手機落在酒吧,回去找。”
“然後莫名其妙的,就和人睡了。”
“兩個月後,我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許恩慈櫻脣微彎,“真可笑,我竟然是在報紙上看到,才得知我有了孩子。”
“我有個未婚夫,他叫閆鈞臨,比我大十三歲,幾乎算得上是看着我長大的。他很寵我,有什麼事,第一時間都會出現在我眼前,是我小時候深以爲然的大英雄。”
“但是,在報紙上言辭漸漸犀利,甚至帶上人身攻擊,在許建強逼問我孩子是誰的,開始對我用家法的時候……”
“閆家要交代,閆鈞臨袖手旁觀。”
“我真正喜歡的人,對此不聞不問。”
“我的學姐,不,秦喚,冷嘲熱諷。”
“許建強綁着我去醫院打胎的時候,說我水性楊花,說閆家不會再要我,我沒用了,因爲我不能嫁入閆家,不能幫他在青雲城鞏固根基,擴大勢力。”
“你看,這就是我的父親。在那以後我知道,這個世界,從來不會有不求回報的恩寵。”
她轉身看他。
林傅隨即頓下腳步,對上她的目光。
他身材高大頎長,穿着鑲藍邊的運動衫,薄脣微抿,深邃的五官輪廓在夕陽下染了一層薄光,宛若神祗。雙手插着兜,又像等待着姑娘搭訕的冷酷小哥。
許恩慈彎脣,“但六年前,我遇到一個好人。我說什麼都信,連耐耐都覺得前言不搭後語漏洞百出的話,他都聽不出來。你說他傻不傻?”
林傅頓了頓,“傻。”
“那你說,他有什麼目的?”
許恩慈櫻脣瑩瑩,杏眸圓溜,雙手背在身後,與他隔着三步距離,相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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