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搖搖頭,輕聲道:“阿琛,那不成。我是不打算嫁人的,你可不能不娶媳婦兒。你等得,你媳婦兒等不得啊。”
元琛也有些愁,想了想,終於還是說了心裡話:“我覺得錦繡姐姐比媳婦兒重要。她要是不願意等,可以嫁給別人。”
錦繡啼笑皆非,知他似懂非懂之間,不宜過多糾纏,免得影響人家三觀。
“別亂說了,最重要的當然是自己的伴侶。你這話要是以後讓你媳婦兒聽到,該多傷心啊。”
元琛有些不明白:“爲啥要傷心,我可以跟她好好說。”
錦繡搖頭:“好好說也沒用。你可設身處地想想,若以後你媳婦兒說,還有旁的男人比你更重要,讓你等等,她要等那男人娶親了才嫁給你,你等不等?”
“那……”元琛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不行。”
“所以啊,身爲現在的皇子,以後還會是郡王、王爺,說話要想一想,會不會傷害對方。女孩子可經不住傷害啊。”錦繡在元琛面前,總是忍不住會有“長姐風範”。
可元琛雙眼閃閃地望着錦繡:“我也不想傷害別人。可是,我也沒想娶媳婦兒。真的。”
“你還小呢,想這麼多幹嘛。”錦繡感覺到了他的一絲憂鬱,想盡快把這話題扯開。
“錦繡姐姐,你不覺得賜婚很荒謬嗎?”
錦繡大驚:“你小小年紀,何出此言?”
元琛像是有了些心事,望了望四周,向一個僻靜處走去。錦繡倒有些奇了,他何時如此謹慎過,倒真是有些少年的煩惱了。當下跟了過去,二人站在花叢邊。
“你瞧瞧我那幾個兄長。大哥去了之後,大嫂一杯酒了結自己,跟他去了,足是有情有義。旁的,皆不怎樣。三哥暴躁,三嫂唯唯懦懦全無神采。四哥倒是懦弱了,可跟四嫂完全說不到一起,最愛的還是從宮裡硬帶出去的人,終究還爲這個損了名譽。七哥就更別說了,七嫂兇悍得都成皇家傳奇了……”
他有些膽怯,卻還是鼓起勇氣發了一句牢騷:“真不知道皇祖母賜婚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錦繡笑道:“婚姻不歷來如此麼,哪怕是民間,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成是長輩的用心,三成是自己經營,三成是運氣。”
“那還有一成呢?”元琛的數學基礎倒也不錯。
“還有一成……”錦繡想了想,“還有一成是每個人燃點的不同吧。”
“什麼叫燃點?”元琛又聽不懂了。
其實這是錦繡自己的語言,完全沒見有科學依據,錦心繡口自己的體會罷了。
“你見過燒東西吧。柴禾一點火立刻就旺了。可那泥竈,同樣的火卻奈何它不得。可泥竈真的不怕火燒嗎?如果泥怕火,瓷又是哪來的?所以,爐膛裡的柴禾和煉爐中的精鋼,燃點又怎會一樣呢?”
元琛似有所悟:“人……也一樣麼?”
“有人心懷赤誠,有人內心冰冷,不同的人,他們婚姻又怎會一樣。不要怪太后,太后替你們找的都是百裡挑一的姑娘,只是一對美滿的夫妻,需要的不僅僅是優秀的雙方。”
錦繡的話說得尤其成熟,將元琛聽呆了。
“錦繡,你知道你最美的是什麼嗎?”
錦繡一愣,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得太過深沉,完全不像個十三歲的少女。
這樣的成熟真的好嗎?頓時住了嘴,臉色有些尷尬地望着元琛。
“你很神秘啊。有時候比十九妹還調皮,有時候卻比二姐還威嚴,有時候又像我母妃那樣嘮叨。”
錦繡初時聽着,覺得自己又是蘿莉又是御姐,還很受用,聽到最後一句,直接不對了,吹鬍子瞪眼起來:“咦……你是說我老?”
元琛趕緊解釋:“不老不老,姐姐再嘮叨,我也愛聽。”
錦繡覺得他這有點自虐傾向啊,撇嘴道:“你這樣的,回頭就得讓太后賜個愛嘮叨的給你當媳婦兒。”
“不,我要懂我的。”
“還好還好,我還以爲你只要生得美貌的。”
元琛樂道:“這自然是最好的,要像錦繡姐姐這樣美貌。”
這臭小子,改不了啦。好在,他從不讓錦繡難堪,亦不說讓錦繡爲難的話,真正比世間癡纏的男子可愛一萬倍。
在一個煦暖的午後,劉夫人又一次帶着劉子矜入宮了。這回沒有別的貴婦淑女來爭豔,只她母女二人,顯出一種欲語還休的曖昧。
劉蔭遠雖是大理寺卿,到底與核心的內閣六部還是保持着一定距離,他的家眷被單獨召見,無論如何都有着不一般的含義。
母女二人似乎都心知肚明,雖還是脈脈不語的端莊,到底臉上已泛出止不住的春光。
“子矜這丫頭,哀家總是瞧着喜歡。劉夫人生了這麼好的孩子,是福分。”
誰也不敢跟太后提生孩子,因爲太后自己沒生孩子。
劉夫人賠笑道:“小女從小在江南長大,到底不比京城的閨秀那般大氣自如,讓太后見笑了。”
太后擺手:“可別提了。心大了,脾氣也長,這樣的媳婦兒娶回家,孩子心裡怨不怨哀家,也只有天知道了。”
劉夫人趕緊烘托氣氛:“怎麼會!不說別的,光說莒國世子那聯姻,多難的親事,愣是讓太后給做成了。如今不但兩國安寧,小夫妻也恩愛得很,在百姓中都是美談呢。”
太后聽了也止不住高興,不由臉上露出了笑容:“是啊,那時候哀家相了五個皇族的姑娘,德文最膽小。當時皇后還說,萬一太懦弱了,過去可受罪。哀家卻是不信的,莒國人高蠻,勁勁兒的姑娘見得多了,哪裡還希奇,德文這樣知書達禮溫柔害羞的,說不定反而好。你瞧,這不是對了?”
錦繡在一旁聽了,真是佩服這些人的選擇性記憶。
當初分明很爲難吧。瞧得上都不願意去,願意去的又瞧不上,這才讓德文這個光有出身沒有地位的“郡主”去當了炮灰。要不是自己和元恆精心策劃,這樁婚事能不能到如今這個地步,真不好說。
不過,太后的記憶早已在層層吹捧中被無情地美化過了。她笑道:“莒王在進京的路上了,如今兩國邊界安寧,莒王算是來朝賀,順便也過來看望兒子和孫女兒。宮裡這會兒正忙乎呢。”
錦繡覺得,莒王進京看兒子,可將他兒子“請”到京城的“元兇”……哦不,雖然都姓“元”,人家叫“元恆”,不叫“元兇”。
元恆卻不在京裡,這很遺憾。否則的話,這場碰面應該會很好看。
太后與劉夫人親切地閒話家常,順妃倒來求見了。
來得巧,真是巧。
要說這祁國,比錦繡想象中的那些封閉至死的朝代還是好了不少,對女孩子也沒有那麼多嚴格的規矩。所以順妃進來,劉子矜也沒有羞而遁走,雖說臉已經紅了,卻也大大方方地行了禮。
按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那意思,這位順妃娘娘可是“準婆婆”啊。雖說宮裡都只認皇后當母后,其餘都是“母妃”,可如今皇后不是形同虛設麼。
順妃一眼望見秀麗的劉小姐,心中就比較滿意。而且人家剛剛行禮的時候,她早就打量過了,劉小姐長得很高挑啊,比德嬪還高挑。
哼,在元琛身上敗下的人品,一定要從孫子身上加倍撈回。
順妃一來,劉小姐就更不說話了,卻也並不是羞得擡不起頭,人家想怎樣還是怎樣,大方中帶着溫柔可愛。順妃原本還覺得她家世差了點,如今看着人品,又覺得蠻能對付得過去。
錦繡給順妃上了茶。順妃的眼光就順勢溜到錦繡身上了。
人是很容易聯想的。
劉小姐是爲元碩相看的,而錦繡則是元恆喜歡的。
不,不光元恆,還有元琛。
別人不知,順妃卻一定知道,德嬪爲此,還專門向她求教過。
這個當年在沉香殿轉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的小女孩,已經悄然長大。白的臉蛋略帶豐滿圓潤,垂下眼瞼時,明媚鮮豔,只將那雙剪了秋光般靈動的眸子一擡起來,便是顧盼生輝,整個人都神采奕奕。
她比劉小姐好看得多了,可惜,這輩子也就是個宮女的命。最最幸運的,便也是如當初被康王帶走的宮女那樣,進王府當個侍妾了。
可惜,謝宜春容不下侍妾。
順妃一來,緊張的人其實是劉夫人。
原本讓她面對太后,就已經需要靠違心的馬屁來掩飾緊張的內心,再加個順妃,簡直要了親命。
屋裡的幾個女人,就在這虛僞的微笑、和故作深沉的沉悶中,替兩個不相干的人絕定了終身大事。
送劉夫人和劉子矜出宮的時候,錦繡望見劉子矜滿臉燦爛的笑容。錦繡只覺得一陣嘆息。世間女子的美夢莫過於此:一個英俊的王子,一匹優美的馬,一方浪漫的城池,一頂精緻的王冠。
她對這個昔日的“小夥伴”沒有太深的印象,可對“小夥伴”裝作不認識自己卻記得異常清蜥。
這就是時局。
兩個女孩身上折射的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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