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兩個男人一個興致並不很高、另一個天生有些孤傲寡言，故此一場家宴，又女人聊天爲主，偶爾寶慶帝插幾句嘴，亦是不痛不癢。
倒是寶慶帝偶爾問起的一句話，讓錦繡吃驚不小。
寶慶帝問皇后：“朕記得祖宗有過規矩，衣裳即使放箱子裡，也是有順序講究的。不知後來宮裡女眷們的箱籠，還按不按這規矩了？”
靖安皇后雖不知寶慶帝問這個有何用意，卻還是笑着答道：“老祖宗的規矩都是有講究的，臣妾也不敢放鬆，雖巨妾自個兒不會親手收拾箱籠，但是衣裳的順序奴才們是不會亂的。”
宣儀公主和永顏公主也點頭，爲皇后的話語作證明。永顏更是道：“母后在規矩上頭抓得向來緊，連兒臣在臨東三年，都一直沒忘宮裡的規矩，兒臣的丫鬟們還注意得很。”
寶慶帝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
倒是靖安皇后好奇地問：“皇上怎麼問這個？”
“早上在瑤華宮，望見麗嬪開箱子拿東西，突然想起，就隨口一問。皇后在謹守祖宗規矩上一直都是讓朕放心的。”
順嘴一誇，彼此皆大歡喜。
心驚的是錦繡。
寶慶帝絕不是順口一問，更不可能是望見麗嬪的箱子。別忘了，錦繡與寶慶帝，幾乎朝夕相處，如果僅說了解，恐怕也不會比皇后少多少。
要知道，他們雖然成婚多年，可真正二人能在一起的時間又有多少？
寶慶帝今日有心事，而且心事極重。
錦繡只覺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有些往事不由自主地襲上心頭。
她對細節的把握和推測向來都是及準的，寶慶帝先還說不能操之過急，要讓元恆慢慢恢復，突然卻又派了自己去未園，恨不能讓元恆早一刻是一刻。他要用元恆，他在等元恆。
元恆的記憶中，有寶慶帝急需的東西。
可是，僅僅是因爲元恆的記憶，寶慶帝也犯不上讓皇后組織家宴，隱隱地，錦繡覺得不太妙。
她想起上輩子本家的一個祖母。那老太太向來過得混沌而健康，兒孫滿堂，卻愛獨居。有一天，老太太突然說，四世同堂，連個全家福都沒有，得拍一個。便叫了攝影師，聚了一大家子們，浩浩蕩蕩地拍了一個。
又過了兩日，老太太又說，我得好好洗個澡，二丫三丫，你們兩個是我最喜歡的丫頭，替我搓個背吧，往常一個人洗，都夠不着搓呢。
二丫三丫是她兩個女兒，從小就貼心，長大各自出嫁。一聽老太太要洗澡，欣然從縣城裡趕了過來，給老太太燒了一大鍋子水。老太太是在鍋子裡洗的，很多鄉下都這麼洗。那天她很高興，洗完之後，還讓兩個閨女給她梳頭剪指甲，乾乾淨淨地好像馬上就可以投入黃昏戀。
然而，第二天清晨，她再也沒有醒來。
很多經世的老人都說，到了某種年紀和狀態，心中是有直覺的。這種直覺會驅使着你去做一些未竟的事，將那些遺憾一一彌補。等到彌補結束，後面便是圓滿……
一直都不緊不慢的寶慶帝，突然顯露出着急。
加上他突然問女眷的壓箱底衣裳，錦繡對他與元恆的密談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他們談了什麼？
莫非是沉香殿的佛堂？
沉香殿，這竟是恍若隔世的名字了。錦繡將那段歲月視作調養將息的歲月，但是，沉香殿卻隱藏着巨大的秘密。哪怕是錦繡又在祁國頑強地活了兩年，她依然並不相信沉香殿的詛咒。
沉香殿佛堂的秘室裡，同樣有箱籠，同樣有女眷的衣裳，最重要的是，那箱籠裡的衣裳按照元家祖宗的規矩，一件一件按用途和順序排着隊，然後，在側面顯出一個駭人的“秦”字。
趕在佛堂被封之前，元恆是取走了一批東西的，至於他藏在那兒，錦繡並不知道。他打算何時告訴寶慶帝、或者選擇永遠沉默，錦繡也並不打算干預。
但是，寶慶帝卻提了，那就意味着，就在剛纔御書房的秘談中，這些衣裳被提及了。
一時，錦繡擔憂地望着寶慶帝。
他恢復了溫文儒雅，指着桌上的菜，對宣儀說，這是你愛吃的豆角，宮裡園子自己種的，嚐嚐和你府裡的手藝有沒有差。又問永顏，孩子的名字可有起好，這是你出嫁數年的第一胎，定要好好休養，爭取長相像你、身段兒像駙馬。
永顏公主立刻起身跪拜，請寶慶帝賜名。
寶慶帝想了想，說，就用單名一個“芸”字，男女都可用得，也是要皇家子嗣芸芸衆多的意思。
還問了皇后，今年春天諸國的貢品什麼時候到，一定要給珠兒和芸兒留最好的一份。
靖安皇后卻笑着道：“皇上只顧着公主，卻忘了皇子不成？恆兒媳婦也是有了身子的人呢。”
寶慶帝一拍腦袋：“真是糊塗。恆兒的孩子也得留一份。朕的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實在多，旁的，皇后自會料理，朕是不擔心的。”
可他卻沒再提要給元恆的孩子起名字。
錦繡越聽越心驚，只覺得哪怕是溫文的寶慶帝，思維也不如以往清晰，極像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在彌補着什麼。
這感覺太不好了。看來等會兒宴席結束，錦繡真要問問元恆，到底密談了些什麼。
元恆不是望不見父皇的表現，他比錦繡更着急。
“這些小事，母后定是料理多少年了，父皇不用擔心。”轉頭又向靖安皇后，“母后，是不是？”
靖安皇后自然是連連點頭，覺得元恆雖然失了憶，也還是很會推敲的。
“可惜兒臣不記得母后最愛吃什麼菜了，否則，定要親手爲母后夾一筷子，以慰母后多年的辛苦。”
宣儀公主和永顏公主早就感覺到氣氛有一絲絲說不出的傷感，心中正奇怪，父皇這是朝上碰到什麼難事了，明顯影響心情了嘛。一看元恆遞上了調節氣氛的機會，兩位公主當然是一把抓住。
“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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