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鸞身着月白色長裙,纖塵不染,氣質淑雅,一張芙蓉面上滿是焦急,先在蔣氏身上一掃,隨即走向君燁。
“燁,發生了何事?”
即便她神情慌急,可聲音卻依然淡雅沉靜,含着幾分熟稔的親暱。
“明鸞!”蔣氏似看到了救星,撲身到明鸞跟前,抓着她的裙襬哭道,“君公子他要爲了一個女人砍了我的手,明鸞,這麼多年我待你不薄,你快替我求求君公子!”
明鸞低頭看着她,眼中劃過一抹陰鬱,眨眼而逝,擡頭時,她眼中滿是疼惜和嬌柔,看向君燁,柔聲道,“二孃犯了何錯,一定要砍了她的手?這幾年幸虧二孃多番照拂,我和母親才能安好,燁,你放了二孃吧,若是有氣,你處置我好了,我來替二孃承擔!”
君燁臉色柔和了幾分,默了一瞬,道,“鸞兒,此事和你無關,不要多管!”
“怎會無關?”沒想到君燁會直接拒絕,明鸞目光一黯,聲音越發柔弱,“二孃也是我們明府的人,是我的親人!”
“她得罪的人是二白,二白若說放過她,本尊自沒什麼意見。”君燁輕淡的道了一聲。
二白?
明鸞轉頭看向二白,心中惶惶一沉,好親暱的稱呼!
她記得上次在酒樓裡,兩人還看上去那樣冷淡,甚至劍拔弩張,不過幾日,君燁竟爲了她找上明府要砍了侯府夫人的雙手。
她的感覺果然沒錯,這錦二白和君燁的關係果然不一般。
心中有些慌張,她勉強笑了笑,“剛纔一時着急沒看到錦姑娘,還望錦姑娘莫怪。”
二白臉上掛着輕淡的笑,“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明鸞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自己說的不過是客氣話,這個錦二白還真的以爲是向她道歉不成?
她是公主,別人見了她,或真或假,都會露出恭敬的表情,唯有錦二白,目光坦然,神色平常,臉上又總掛着似有似無的笑,讓她從心底便覺得不喜。
然而不管如何不喜歡眼前的女子,明鸞面色依舊端莊有禮,“二孃若是得罪了錦姑娘,我替二孃向錦姑娘道個不是,還望錦姑娘高擡貴手饒了二孃。”
二白眸子在蔣氏身上掃了掃,突的揚脣一笑,“公主都開口了,小的怎敢違抗?”
說罷她緩步走向蔣氏。
蔣氏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身子,警惕的看着二白。
“之前,我們說好的,我退親,你們明府補償我多少銀子?”二白淺笑問道。
蔣氏髮鬢散下來,精緻的妝容也花了,看上去頗爲狼狽,看着眼前少女無害純良的笑容,恨不得上去撕了她,但君燁在那坐着,她不敢。
即便這是明府,她自己的地方,她也不敢。
“十萬兩。”她不情願的回道。
明鸞微微睜大了眼睛,她似乎聽下人說過,錦二白本是藍玉臣未過門的妻子,後來藍玉臣中了狀元后卻被明碩看中了,招贅進明府。
原來是因爲此事錦二白才鬧上門的!
錦二白答應明府退親,竟然索要十萬兩銀子,這不是赤裸裸的訛錢?
她不動聲色的脣角勾起一抹譏諷,眼尾偷偷瞄向君燁,想看看他是如何反應,她不信,君燁會看上這樣貪婪的女子!
然而君燁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驚愕,依舊淡定的坐在那喝茶。
明鸞心頭更沉,眼波轉了轉,突然有些後悔方纔替蔣氏求情,她現在倒盼着錦二白和藍玉臣的親事成了。
“嗯,之前說的是十萬兩!”二白輕輕點頭,淡聲道,“但現在你打了我的人,另加十萬兩!”
“什麼?”
蔣氏瞪大了眼,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君燁挑了挑眉,擡眸看過來,脣角勾了勾,他的女人真是不放過任何機會的貪財。
明鸞看着君燁的神情,越發慌神,慢步走到君燁面前,壓低聲音道,“燁,錦姑娘這樣是不是過了一些?”
果子一直站在二白身後,此時見明鸞在君燁面前說她主子的壞話,頓時就要上前,被七娘一把拉住。
七娘眼尾挑了挑,對着果子暗暗搖頭。
果子心思一轉,明白七娘的意思,聽話的站在那不再動。
“二夫人不想給,那好,那我們繼續來談先砍哪隻手的事。”二白說的輕描淡寫,然後對着身後的侍衛招手,“把刀給我。”
蔣氏一慌,求助的看向明鸞。
明鸞則看向君燁,見他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只得對着蔣氏無奈的搖頭。
二白拿着刀欺身上前,一把抓住蔣氏的左手按在地上,十分體貼的道,“還是先砍這隻手吧,砍掉之後二夫人若是後悔,留着一隻右手打人做壞事,更熟練方便些!”
蔣氏嚇的臉色慘白,見明鸞來了也無用,更沒了主意,忙道,“給,我給,二十萬兩,馬上給你送去!”
二白挑眉,“當真,不會再出現上次挑撥離間這種岔子了吧?”
“不、不敢了!”蔣氏搖頭承諾。
“這多好,能和平解決,何必用血腥的法子是吧?”二白溫和一笑,起身將刀扔還給那侍衛。
“今天晚飯之前,二十萬兩銀票我要看到,否則耽誤了我用晚飯的心情,那又不止是二十萬兩了!”
二白說完也不再看她,回身對着果子道,“帶着七娘走吧!”
“是!”
果子應了聲,和七娘一起往門外走。
二白站在那,一身淺綠色裙衫,清美純淨,挑眉看向君燁,“大司馬要留在這裡和明鸞公主敘話嗎?小人的事辦完了,便先回去了!”
君燁睨她一眼,深邃的眸底帶着稍許無奈,起身道,“不了,本尊和你一起走!”
說罷轉頭對着明鸞道,“改日我在來看你和長公主。”
明鸞目光溫柔,善解人意的點頭,堅決不同與二白的刁鑽刻薄,
“好!”
二白脣角勾了勾,先一步出了花廳。
君燁隨後也走了出去,他一離開,那些侍衛也全部撤了出去,花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明鸞上前欲攙扶蔣氏起身,“二孃,鸞兒扶您回房休息!”
“啪!”
蔣氏臉色猙獰,一個巴掌甩在明鸞臉上,將她打了一個趔趄。
“沒用的東西!本夫人養了你十年,在君燁面前你還不如一個鄉下野丫頭!”
明鸞捂着臉,撲倒在地上,眼眶一紅,委屈的低聲啜泣。
趙嬤嬤兩人走進來,忙攙着蔣氏起身,將她扶在椅子上坐下,倒了茶來,惶恐道,“夫人喜怒,大司馬對明鸞公主到底還是不同的,不過是受那狐媚子一時迷惑,明鸞畢竟是公主!”
趙嬤嬤的話蔣氏豈能聽不出來,臉色緩了幾分,卻仍舊恨意難平,“本夫人今日受此侮辱,來日必殺了那賤人以泄心頭之恨!”
“那個錦二白的確可恨,可也不過是仰仗着大司馬小人得志罷了,等大司馬膩了,將她踢到一旁,她便也什麼都不是了,到時候還不隨便任夫人拿捏!”趙嬤嬤爲蔣氏捏着間,諂笑勸慰。
蔣氏臉色青白,勉強將心頭之火按壓下去,看了看仍舊倒在地上的明鸞,目光閃了閃,走過去,親自扶着她起身,“鸞兒也不要怪孃親,娘今日實在是讓那個錦二白氣壞了!”
明鸞右臉微微腫着,垂眸欲泣,嬌弱不堪,淡淡搖頭,“是鸞兒沒用,不能替孃親受苦,怎敢怪孃親?孃親若有氣,儘管撒在鸞兒身上就是,是打是罵,鸞兒絕沒有半句怨言!”
蔣氏慈和一笑,擡手撫了撫她的臉,“孃親怎麼捨得?這張臉長的這樣好,打壞了可是罪過,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說罷,她對着趙嬤嬤吩咐道,“這兩日後院的膳食多照顧些,另外再從庫房裡取幾匹好緞子,給鸞兒做幾套衣服。”
“是,奴婢這就去辦!”
趙嬤嬤忙恭敬應聲。
“說起來,今日這事也幸虧你來了,不然錦二白還不知道如何囂張放肆!”蔣氏撫着明鸞的手,換了一副慈愛的面孔,笑道,“日後不要總悶在房裡,多去大司馬府走動走動纔是,不要被那些想攀附君燁的狐媚賤人鑽了空子!你要時刻記住,你纔是正經的公主,身份尊貴,不是那些平民賤人能比的!”
“是!”明鸞輕輕點頭,面容嬌羞。
“我們明府養了你十年,一直當做親身女兒,吃喝穿戴,皆不比碩兒差。”蔣氏挑眉一笑,“你是公主,君燁又對你癡情多年,好好把握,今後若是做了大司馬府的主母,那孃親還要靠你呢!”
明鸞目光微閃,眸底滑過一抹冷諷,面上卻依舊溫柔謙和,“是,孃親對鸞兒的好,鸞兒一刻不敢忘,也定不負孃親的期望。”
“好!你是個聰明孩子,自然知道該怎麼做!”蔣氏一瞥她身後的韻兒,“送公主回去吧,好好侍奉,不可有半點差錯!”
“是,奴婢謹記!”韻兒忙垂首應聲。
“鸞兒告退!”
待明鸞出了門,蔣氏臉色立刻垮了下來,一把將桌子上的茶盞摔了出去,冷喝道,“廢物!”
趙嬤嬤等人忙跪下去,“夫人息怒!”
蔣氏將手裡的巾帕甩在趙嬤嬤臉上,“息怒?現在你們都來了精神,方纔本夫人受辱氏你們一個個怎麼不進來讓本夫人息怒,都是一羣沒用的廢物!”
衆人無人敢言,跪在地上,頭垂的愈低,蔣氏冷笑,連當年的長公主都敗在她手下,她不信,她還對付不了一個黃毛丫頭!
明碩捱打的帳,今日受辱的恨,早晚她要清算回來!
回去後,二白讓果子買了傷藥來給七娘塗了,好在都是皮外傷,並不嚴重。
回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明府便派人將二十萬兩的銀票送了來,七娘打趣道,“捱了幾下就值十萬兩,我和果子這趟明府也不白去!”
果子驚歎道,“這明府果然財大氣粗,二十萬兩銀子,說送來便送來了!”
二白勾脣笑了笑,眸子裡沁着冷意,“你們應該驚歎,蔣氏不過是個妾室,卻把持着明府的財政大權。”
二白和藍玉臣的事,直到現在靜安侯明持伍仍舊是不知情的,所以蔣氏的二十萬兩銀子也不會讓明持伍知曉,可以私自挪用府中二十萬兩銀子,可見蔣氏在明府中的地位。
蔣氏二十年如一日的得明持伍信賴,獨攬府中大小事宜,豈是平常女人可以做到的!
七娘皺眉,思忖問道,“今日看她跋扈囂張,恣意妄爲,不像是有大智的女子,她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能獨得靜安侯恩寵,在侯府中得勢那麼多年。
僅僅是因爲長的有幾分姿色?可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有姿色的女人,何況,蔣氏再美也已經過了女人最好的年紀。
二白眸子半垂,漆黑的眸底寒寂如深潭,良久,她才緩緩道,“蔣氏是嶺南蔣家庶女,因爲她母親卑微,母女兩人在蔣家並不受人重視,早早便許了人家等着嫁人。也許該她時來運轉,偏偏那一年明持伍遊學到嶺南,突然患了眼疾,目不視物,於是便住在蔣家治病。蔣氏拌成婢女,每日侍奉明持伍,兩人情投意合,日久生情,等明持伍眼疾好了之後,便將她一起帶回來了上京,到了上京時,蔣氏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明家那時一心想讓明持伍娶長公主,怕此事暴露,便將蔣氏藏了起來。明持伍因此而惱恨長公主,恰好,迎娶長公主那日,蔣氏傷心之下早產,生下明文璟後,差點丟了性命。”
“大概覺得對心愛的女人有愧吧,所以明持伍這些年對蔣氏極其寵愛縱容!”
二白平淡無波的說了這段明府秘聞,端了茶慢飲,指尖隱隱發白。
七娘和果子聽完,想起後來瘋了的長公主,嘆了一聲,“原來如此,可惜了長公主那樣風華的人物,大概是被靜安侯長期冷落,最後竟落了個私通侍衛的下場。”
二白低垂的長睫顫了顫,卻未再回話。
天快黑了,君燁還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等着。
二白過去,道,“今天七娘和果子受了驚嚇,我便不隨你回府了,你回去吧!”
君燁起身,撫了撫她發頂,溫淡的道,“我留下兩個侍衛在這裡,以免明府在上門鬧事。”
“不用!”二白搖頭,“侍衛守在這裡好像是看着我們一樣,我不喜歡!沒事,明府就算想找我麻煩也不會是現在,畢竟他們還忌憚你的。”
“也好!”君燁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你早點歇息,明日下了早朝我便過來!”
“嗯!”
二白送他出門,走到大門那,男人突然轉身,勾脣邪魅笑道,“二白便這樣送本尊走了嗎?”
二白怔了怔,臉上微微一紅,四下看了看,周圍花樹藤蔓遮擋,還算隱蔽,飛快的踮起腳來在男人脣角上輕輕一吻。
幾乎是同時,腰身被緊緊攬住,男人低頭重重吻下來。
斜陽已落,只剩一片殘輝暗淡。
花樹橫斜,暗影交錯中,兩人緊緊相擁,脣舌癡纏。
男人半闔着鳳眸,幽深似海,深深的鎖着她的眸子,又似溺在她清澈如春泉的水眸裡。
良久,兩人分開時都有些氣喘吁吁,君燁清俊的長指撫着她的臉頰,呼吸微重,“今夜便算了,明晚補償給我!”
暗光下,二白臉頰泛紅,橫他一眼。
以前怎麼看君公子都是一副禁慾的模樣,現在卻變成了一頭隨時都會發情的惡狼。
送君燁回來,二白臉還紅着,正要去看七娘,林媽突然自廚房裡出來,喊道,
“小姐!”
花影下,二白停步轉身,“怎麼了?”
林媽手中拿着一封書信,遞上來,“下午信差送來的,說是給您的,剛纔因七娘的事着急便忘了,您快看看吧,不要誤了正事!”
二白接過來,看了看信封,見是九娘來的信,隨手打開,藉着廊下燈火看完,臉色頓時變得凝重。
喬媽病了!
二白心神一凜,忙去找七娘和果子。
喬媽和喬伯是二白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親人,自二白去了香蘇城便一直把她當做主子、當做女兒一樣尊敬愛護,二白亦將他們看的比什麼都重。
如果不是病重危急,九娘絕不會給她寫信。
而這信從香蘇到上京至少也要半個月,不知道喬媽現在情況怎麼樣?
二白又急又慌。
和七娘商議後,二白決定不在耽擱,連夜趕回香蘇。
七娘和果子去佈置馬車,收拾行李,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準備妥當。
見似是出了事,林媽也跟着慌了神,“小姐,你們這是去哪?還回來嗎?”
“回來,我們要回一趟香蘇,這段時間勞煩林媽照看院子。”二白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放在信封中,交代道,“明天早晨天亮後,林媽將這信封送到大司馬府,交給門口的侍衛便可。”
“哦,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林媽惶惶點頭。
交代好後,二白和七娘果子三人上了馬車,一路疾馳往城門而去。
用慕容遇的玉佩讓看門的守衛打開城門,馬車出了上京,衝入夜色中,很快便上了官道,一路往南行。
沒想到會這樣匆匆離開上京,很多人都沒來得及打招呼,出了城門後,二白掀開車簾回頭看着籠罩在夜色下宏偉的城池,眸子炯黑深邃。
她很快會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