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含笑進門的時候,對上的就是敬王妃十分複雜的笑容。
蕭真本欲與敬王妃說說關於宋家老三的二三事,卻還沒等說,就叫母親甩在了後頭,瞠目結舌。
“難得竟是你上門。”敬王妃熱情地迎了大太太進上房,一疊聲地命一旁的丫頭上好茶,這才笑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來做什麼呢?”
大太太目光在蕭真的身上掠過,就覺得敬王妃這是在矜持了。
做母親的,怎麼會不知道閨女的心事呢?
不知道因昌平郡主,一家子都愁得慌,宋三爺的事兒叫武夷郡君給忘天邊兒去了的大太太,還對敬王妃露出了一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含蓄笑容。
作爲女家,確實該矜持矜持,這個還是可以理解的,大太太也願意給女孩兒家這等臉面。
大太太低頭喝了一口茶,眼睛笑得眯了起來。
宋衍是個想說就說的誠實的孩子,覺得既然給了蕭真承諾,就不好耽擱,伯孃不在家,與伯父商量也是好的,就將蕭真之事與板着臉的大老爺一五一十地說了。
大老爺第一次對這個侄兒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之後,牽馬就直奔宋國公府,拿着這個天大的理由,用恭敬的模樣從自家老岳父的手裡搶回了媳婦閨女,得意洋洋地回家。
天知道,侯爺大人已經一個人苦熬很久,憋得慌了。
大太太也覺得宋衍眼光不錯。
武夷郡君蕭真雖然在京中名聲不佳,公認的母老虎,然而經歷過自家閨女也是個蛇蠍美人名聲的大太太,一直都覺得有這樣的名聲未必都一定不是好孩子。
況蕭真磊落,人品清正,這個她還是多少知道些,雖有些彪悍嫉妒,然而誰家的女子不如此呢?並不是大事。
要緊的是,宋衍是真的喜歡。
看着嚴肅的侄兒臉上帶着幾分紅潤地與自己說蕭真之事,大太太心中就是歡喜得不行,如今看着敬王妃身旁面若桃花豔麗逼人的蕭真,越看越喜歡,只覺得這纔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對着敬王妃越發地溫柔,溫聲道,“今日我來的冒昧,王妃千萬不要與我見怪。”
見敬王妃含笑拜手,對自己露出了疑惑來,大太太頓了頓,頓時單刀直入,與敬王妃含笑道,“雖然厚顏,也知我家高攀,然而我實在是喜歡郡君,哪怕知道身份不合適,也想求王妃割愛,成全了我。”
“啊?”敬王妃預備好一肚子的解釋沒作數,竟反應不過來,呆住了。
“割愛?”
“我也知道王妃捨不得。”大太太越發哀愁地嘆氣道,“這誰家的好姑娘,那都捨不得,只是,”她笑嘆道,“原是我愛得緊了,不合禮數厚顏上門,王妃只看在我家還有幾分體面上,考慮試試?”
敬王妃面部表情十分呆滯。
“捨不得?”許久,她聽明白了,頓時覺得詫異了,轉頭看了看閨女,見蕭真斂目,豔若桃花的臉上竟是帶着幾分紅潤,頓時用優雅的動作飛快轉頭,與正殷勤看來的大太太急聲問道,“夫人這是提親?與我這兒提親?!”
天可憐見的喲,爲了閨女的親事,王妃娘娘真是操碎了心,不僅如此,叫人痛心的是,武夷郡君大名流傳甚廣,京中再沒有個不怕死的出來送死,敬王妃都已然絕望了。
納個妾就要往死裡打,太殘酷了!
絕望之時,竟有上門提親之人,簡直就是茫茫大海上的燈塔,照亮了敬王妃眼前的路!
“還請王妃考量我家。”大太太溫聲道。
敬王妃恢復了優雅,此時看着大太太,心裡默默地回想。
“我家那侄兒,雖然還不爭氣,沒個前程,然而讀書還好,今秋下場。”大太太對宋衍的學問素來有信心,見敬王妃彷彿是在思量,便笑道,“這孩子該是有個前程的,雖然還是配不上,只是還求王妃,”她頓了頓,不欲說私定終身這樣的話,免得叫敬王妃沒臉,猶豫了片刻,便繼續說道,“若得郡君下嫁,王妃且放心,我必定待之如女,不叫郡君吃一點兒的委屈。”
“這……”
“那孩子清正,後院乾淨,王妃知道我們家的,不耐煩三妻四妾。”大太太見敬王妃果然意動,急忙說道,“若是日後有半點兒差錯,王妃只管隨意處置!”
敬王妃看着殷切的平陽侯夫人,心中就轉起了個兒。
這麼上杆子,可見是真的看重她閨女了,這倒是好事兒,畢竟讀書人麼,閨女一指頭能捅翻七八個,日後有了差錯,想必也不能叫閨女吃虧,況平陽侯府,這雖是新貴,然而卻也十分富貴,嫁過去又不是長子媳婦兒,不用管家,這日子過得想必不錯。
更重要的是,平陽侯府,這是唯一一個敢上門提親的倒黴蛋兒了。
敬王妃虛弱地想了想,覺得千萬不能叫倒黴鬼跑了,頓了頓,便猶豫地,不捨地,含着眼淚地說道,“不是夫人這樣鄭重,阿真,我是捨不得的……”她抹了抹閨女終於有人要激動的眼淚,這才嘆氣道,“看在夫人誠心,咱們就換了帖子,往宮裡求皇后娘娘賜婚,如何?”
頓了頓,敬王妃胡亂地拿帕子扇了扇臉,這才咳了一聲道,“改日不如撞日,今日,咱們就進宮?”
她非進宮求賜婚,把這親事砸瓦實了不可!
大太太也呆了呆,不由自主地應了。
這麼順利,叫她生出了一種強買強賣的感覺來。
“今日倉促,明日。”大太太頓了頓,見敬王妃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竟有種自己鐵石心腸的感覺,卻還是輕聲道,“明日,我家送七皇子回宮,那時與王妃一同請旨如何?”
敬王妃想說不好,然而到底不好表現急迫叫人看出破綻,日後輕視蕭真,胡亂地應了。
又說了許多的話,鄭重地與大太太約定了明日進宮,敬王妃這才含笑送了大太太出門,剛回頭,見蕭真正立在堂上默默地看着自己。
敬王妃就知道這事兒自己做主沒有與閨女商量,轉了轉眼睛,突然拿帕子捂住了臉,哀哀地哭泣了起來,心裡歡喜得哭不出來,她只用力地摁着眼睛,軟軟地坐在一旁,一隻手拉住了蕭真帶着硬繭的手,哀聲道,“阿真,母親,對不住你!”
“母親……”
“你大姐犯了忌諱,咱們家如今在刀尖兒上!”敬王妃哪裡跟叫閨女拒絕的話說出口,急忙哭道,“哎呀母親的心疼啊!這一大家子的人,都在阿真你的一念之間了。”偷偷看了看閨女,見蕭真一臉無奈地看着自己,敬王妃吸了吸鼻子,這才含淚說道,“母親知道,你心傷透了,不樂意嫁人,只是如今,就當是聯姻,爲王府聯姻吧!”她傷感地說道,“平陽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外家,有了他家的庇護,咱們王府也算是安穩了。”
“就當是爲了王府,嫁了吧!”敬王妃兩隻眼睛亮晶晶地說道。
“母親!”蕭真一把把帕子搶下來,露出了一張乾打雷不下雨的臉。
敬王妃訕笑了兩聲,心虛地看着閨女。
“是我,叫他請長輩與母親提親的。”蕭真咳了一聲,輕聲說道。
敬王妃正要繼續哀怨,聞言呆住了。
“什麼?”
“我中意他,他喜歡我,因此纔有今日的提親。”蕭真實在不能明白母親這種恨嫁的心,只是看她呆呆地看着自己,臉上也不由有些發紅,目光漂移地說道,“不必說別的。”
“我就知道我家阿真最招人喜歡。”敬王妃一看這是不用勸,頓時眉開眼笑,聽蕭真的話兒竟是中意宋家小子,急忙又問品貌,一時就歡喜起來,頓了頓,便笑道,“皇后娘娘最是個和氣的人了,平日裡又喜歡你,知道了這親事,必然歡喜!”
“母親方纔,可不是這樣說的。”蕭真似笑非笑地說道。
“這不是想着叫你聽話,因此胡說八道了些麼。”敬王妃頓時心虛了,扭頭不說話,然而想到宋家的親事,想着蕭真終身有靠,頓覺歡喜,已經開始想着給蕭真預備嫁妝。
敬王妃心生歡喜,覺得人生圓滿,此時夷安坐在家中,瞪着眼睛看着面前扭捏的四公主,只覺得前途無亮。
“再說一遍,你做了什麼?!”夷安雙手有點兒哆嗦,卻還是堅強地問道。
“我撲倒表哥了。”四公主小臉兒通紅,抓着滿臉木然的好閨蜜,一同縮在一個窄窄的軟榻上,用犀利的目光逼退了屋中的丫頭,這才悉悉索索地湊到了夷安的面前,先惡人先告狀地說道,“你如今只跟三皇姐好了,也想不到我了,簡直太沒有良心。”
想着這些時候京中都說三公主帶着夷安在外頭見人,四公主吸了吸鼻子,在夷安賠笑中,這才搓了搓手,惡聲惡氣地說道,“前兒,你不是說幫我與表哥說道說道的麼?”
四公主想叫陳表哥先告白來着,夷安想了想,早忘天邊兒去了,此時有些不好意思了。
“忘了。”長安縣主心虛地說道。
“這回原諒你。”四公主哼了一聲,這才捂住了嘴笑了一聲,好生炫耀地說道,“我自己,就辦成了!”
想到月色太美好,一下子沒有把持住,把震驚的高大青年一下子撲倒在地,四公主就羞澀了。
“你放心,我會負責的。”見夷安也震驚地看着自己,四公主急忙指天發誓,叫道,“我不是個吃完不抹嘴的人!”
夷安頓時什麼都不想說了,只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表哥……討厭!”四公主竊笑了一下,紅着臉把夷安推了一把,差點兒吧長安縣主推到地上去,急忙拉回來,兩個人一起窩着,這才小聲說道,“表哥說了,以後,叫我做最幸福的小媳婦兒。”見夷安噁心壞了,臉色發青轉頭欲吐,她便覺得很該給自家表哥正名,抓着小夥伴兒叫道,“表哥說錯了麼?!你家那位,比這肉麻多了,我就是忍着沒有告訴你!”
頓了頓,四公主這才正容道,“我聽說清河王正修葺王府呢?這倒真是一番心意。”她就與夷安輕聲道,“這是他向着你呢,怪道母妃說,不該因名聲便裁奪旁人。”有這樣的心意,可見蕭翎並不是傳言中那樣不堪。
“烈王府確實很不像樣。”夷安想到烈王妃,再想想蕭安等等,便微微皺眉。
“他那府裡,幾個女孩兒也都不是省事兒的。”四公主嗤笑了一聲,這才繼續說道,“特別是那個蕭清,柔柔弱弱的小模樣兒,整日裡裝模作樣,沒的叫人噁心。”
蕭清是個柔弱女孩兒,從前與四公主立在一起,越發顯得四公主橫行霸道,反倒叫自己跟仙女兒似的,如今想着,四公主就覺得心煩,與夷安抱怨道,“小可憐兒呢,風吹就倒的,與她高聲一句,都要叫旁人以爲欺負了她。”
因爲這個,四公主沒少吃虧。
“原來是這麼個姑娘。”夷安淡定地點了點頭。
“你小心她些,別叫她坑了你的名聲。”四公主小聲說道。
“我還要名聲做什麼?”夷安嗤笑一聲,在四公主呆滯的目光裡掐了掐她的小臉蛋兒,這才笑呵呵地和氣地說道,“若柔弱到我的面前,大耳瓜子抽她!”
“你!”
“就霸道,就猖狂,怎麼了?”夷安板着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道,“就看不上她,也來抽我呀!既然身份體面都比不上我,管她是真的柔弱還是假的,先抽了再說。左右,”她挑眉,一張細緻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險惡的笑容來,笑嘻嘻地說道,“被我抽了,是她自己沒臉,再有人憐香惜玉呢,我還抽她,什麼時候老實了,認輸了,我饒了她纔是。”
對付小白花兒,長安縣主從來就是往死裡打,打老實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四公主敬畏地看着這個彪悍的傢伙,深深地感到了自己與這姑娘之間的距離。
“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是,別叫我不高興。”夷安如今有恃無恐,蓋因身後有個十分殷勤的清河郡王,況蕭清若真的是這種品格,想必她家蕭翎從前也吃過這姑娘的苦頭,夷安抽她還來不及,自然是不耐煩好聲色的。
“見了你,我就知道,如我這樣溫柔的姑娘,總能嫁出去。”四公主笑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我聽說前兒她還想給清河王送個美人兒,差點兒叫清河王一劍斬了。”
“他與我說了。”蕭翎從來不與夷安隱瞞這些,夷安便含笑道,“這事兒,還是我叫人傳出去的。”
見四公主不解,她便輕聲道,“需把緣故與人知道,才能叫這京裡知道,我家阿翎……”她目光溫和地說道,“不是烈王府上傳出來的不顧手足,欺凌幼妹的畜生,而是那個四姑娘,還未出閣,就已經喜歡管束兄長後院兒,這深情厚誼的,也得叫滿京城的人家兒都知道知道,也知道些四姑娘急公好義不是?”
沒出嫁就管兄長房中事,名聲可不是一般的壞,可惜了的,誰叫烈王在早朝上,唾罵她家蕭翎,是得志便猖狂,欺辱兄弟姐妹的畜生呢?
烈王無情,長安縣主,也只要無義了。
反正也不算是誤傷。
“喲,”見夷安臉上的笑容都軟和了,四公主就聽出點兒滋味兒來了,悉悉索索地偷笑了一下,這才拱了拱小夥伴兒,戲謔笑道,“什麼時候,改成喚阿翎了?這個,可得叫我笑話笑話你。”
“怎麼,你有意見?”她話音剛落,卻聽到頭頂,一個清冷淡漠的聲音,突然問道。
四公主一頓,默默擡頭,對上了一雙清冷黑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