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此時,坐在大太太的對面,正說的眉飛色舞。
說的是誰呢?
自然是這位嶽西侯府的幼子了。
“母妃曾打聽過,雖然年少,卻並不是個紈絝子弟,平日裡許有意氣之事,然而風評倒是不錯。”四公主見夷安與夷柔要好,見了她有好姻緣,自然是歡喜的,此時轉頭喝了一口夷安殷勤端上的茶,竟然用慈愛的目光看了夷安一眼,這才笑眯眯地轉頭,與臉上帶着笑容的大太太說道。
夷安被她那古怪的一眼看的渾身冒涼氣,只覺得渾身都不好了。
這種被拿住了把柄的感覺,真的叫人壓力很大。
“安姐兒竟是個妥帖的孩子。”就在夷安渾身都不對勁兒的時候,四公主正笑呵呵地說道。
大太太正一邊喝茶一邊含笑想着嶽西伯府的這樁親事,聽見了這個,咳嗽了一聲,將茶盞放在一旁,揉起了眼角。
她大概,已經知道四公主要說什麼了。
果然……
“論起來,我得稱您一聲表姐。”四公主果然是個特別喜歡佔便宜,而且是佔小夥伴兒便宜的姑娘,見夷安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心裡得意了一下,這才繼續很開心地說道,“表姐放心,我是安姐兒的姨母呢,平日裡,一定好好兒照顧她。”大言不慚地說完了這個,就目光亮晶晶地看住了夷安,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得意地問道,“對不對,安姐兒?”
“哪裡敢與公主論親呢?”夷安臉色發青,咳了一聲嘆道,“如今,咱們不是更親近些?”
四公主覺得這麼一個輩分要好好兒地論一論,記在了心裡等着以後,這才與一臉無奈的大太太神氣活現地笑道,“所以呀,表姐放心,夷柔……柔姐兒的親事,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裝起長輩來就沒夠兒,把屋裡的女孩兒都調戲了一把,這才往夷安的身上一歪,對她眨巴起眼睛來。
“殿下怎麼知道?”大太太含笑問道。
四公主聽到這個問題,漂亮的眼睛有些漂移了,縮着脖子看了大太太一眼,這才幹笑道,“都是在京裡頭的,誰不知道誰家呢?”
淑妃娘娘是個疼愛閨女的人,也因四公主這種喜歡生事兒的脾氣很頭疼,恐閨女嫁不出去,或是嫁出去了叫駙馬去上吊,這四公主花朵兒似的年紀,自然是要瞧瞧這京裡有誰家的少年是個叫人喜歡還扛造的,好把閨女嫁出去。
這年頭兒,公主也愁嫁的。
嶽西伯府,淑妃是很考慮過的,就爲了嶽西伯府的人品端正,又滿京都知道的不納妾的名聲,就很喜歡。
只是後來四公主聽她表哥陳朗不經意地說起,那少年雖然模樣兒好看,然而卻有點兒二,這就叫淑妃躊躇了。
有點兒二的少年,一般都受不住四公主的折騰,虎起來跟四公主對掐可怎麼辦?
“聽說那人是個爽快的人,表姐再去問問。”四公主繼續說道。
說是二,叫四公主聽着,也就是她表哥不喜歡行事痛快的人罷了。
早幾年,公主殿下自己也被自家表哥認爲很二來着。
大太太面不改色微微頷首,見此時外頭宋衍送了新城郡主回來,一臉端肅地進來給自己回話,又見四公主好奇地看着自己的侄兒,便笑道,“這是我們府上的老三,讀書極好的,日後還要請公主多關照。”
“原來是衍哥兒。”四公主繼續裝模作樣地說道。
“長寧,咱們得好好兒談談。”夷安聽到這兒,眼見自家三哥眼角眉梢都沉靜得要命,一派穩重,額頭上卻蹦青筋,就覺得不是那麼美妙了,對繼續對自己無辜眨眼睛的四公主微微一笑。
四公主終於發現不大妙了,賠笑了一下,不說話了。
“這孩子平日裡只知道閉門苦讀,竟不在京中走動。”
大太太卻還是願意四公主將宋衍當晚輩看的,見四公主點頭,便笑道,“他的那兩個堂兄是不成的,我聽說殿下有一位表兄,在京中交友廣闊,不知……”這就是想要請四公主的母家提攜的意思了,然而這個她大可以求自己的孃家宋國公府,今日卻求了四公主,這就是親近的表示了。
四公主雖然單純,卻也不是傻子,眼中一亮,就笑道,“表姐說着了!我表哥陳朗雖是軍伍中人,然而京中大多與他交好,日後衍哥兒就叫他帶着就是。”
“多謝殿下。”宋衍望了微微頷首的大太太一眼,對四公主施禮道。
“客氣什麼,夷安的兄長,我自然是要照拂的。”四公主不過是在方纔說笑罷了,此時便細細地往宋衍的面上看去,就見這少年臉色肅然清雋,帶着一種叫自己說不出來的氣質,卻與平常的勳貴少年有些不同,心中一動,想到方纔羅婉與宋衍說話時那張美麗溫柔的臉上帶着的嬌羞,四公主心裡就壞笑了一下,轉頭看了看一臉認真的夷安,這才繼續笑道,“果然……”
果然是個有些不同的少年,難怪連方纔,新城郡主都有幾分願意的意思了。
只是雖然宋衍獨特,然而四公主卻沒有興趣橫奪旁人的心上人,認真地,裝模作樣地問了宋衍的功課,這才與大太太笑道,“咱們武將之家,竟極少有讀書出衆的子弟。”
這個倒是真的,武將之中大多家風尚武,習武那是沒的說的,讀書……還是再多睡會兒吧。
大太太自然也是因養出來的侄兒是個會讀書的得意。
她的兩個親兒子都隨了父親,只知道行軍打仗,只有宋衍更肖似她些,因此從小就得她的疼愛,此時聽四公主贊宋衍,歡喜的不行,與四公主笑道,“就是爲了這個,我也偏疼他些。”新城郡主的意思她看明白了,也覺得羅婉是個極好的姑娘,不僅溫柔宜家,況如今還封了縣君,這已經是極風光的,不過這還是要看宋衍自己的心意,因此近日新城郡主頻頻帶着羅婉上門,她並沒有拒絕。
她想看看這兩個孩子有沒有緣分。
只是叫她冷眼瞧着,宋衍太規矩,彷彿並沒有什麼旁的表現。
因說了許多的話,四公主已經感到疲憊,外頭天色已經不早,便與夷安與不捨的大太太告辭,一同往宮中去。
一路上被夷安好好兒地談了談人生與理想,整個人都蔫兒了的四公主最後在宮人捂着嘴笑裡默默地爬出了車,看都不看夷安一眼,捲起旋風腿跑的無影無蹤。
在車裡“感化”得四公主險些管自己叫姨母的長安縣主這才身心舒暢地從車上下來,正叫人領着往薛皇后的宮中去,卻見遠遠的御花園中,正有一位中年美貌的女子緩緩而來。
這女子一身寶藍宮裝,外頭披着繡金絲的白鶴展翅的狐裘,十分尊貴。夷安見她頭上帶着一整套的東珠首飾,目光一閃,覺得有幾分熟悉,之後便露出了一個笑容,與這美貌女子微微俯身道,“見過管妃娘娘。”
“不必多禮。”管妃含笑上前,扶起夷安,見她面容沉靜秀美,端莊可親,眼中就生出了和善來,握了握夷安的手,這才溫聲道,“縣主在宮中,可還住得慣?”
“無一不好,多謝娘娘掛懷。”夷安含笑說道。
她看着雖然恭敬,然而眼裡卻沒有什麼熱乎氣兒,管妃眼角一抽,覺得這丫頭竟有些不好對付,本是想聽聽她的抱怨與她爭執的華昭儀姐妹,沒有想到她竟然能沉得住氣,心中暗恨,卻還是繼續笑道,“聽說前兒華昭儀姐妹與縣主生出不快來?真是……”
她嘆氣,摸了摸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臉,嘆氣說道,“這兩個啊,你也別見怪,因得陛下寵愛,慣不將咱們放在眼中的,這說了些不好聽的,你也別放在心上。”
想到那兩個妖精佔住了皇帝的心,管妃的眼中就生出了怨恨來。
皇后慣會計謀的,知道陛下忌憚她,因此就命家中的小輩進宮邀寵迷惑聖心,平日裡在陛下的眼前裝出不睦的模樣兒來,可誰不知道這是皇后故意叫陛下放心的呢?
獨佔盛寵,薛家這是要翻天啊!
想着前朝的太子,再想想自己的三皇子,管妃的心裡就有些急迫。
她的兒子比太子強出百倍,文治武功都是拔尖兒的,憑什麼不能掙一掙那至尊之位呢?
太子庸碌,皇后……
管妃見夷安斂目,眼中就露出了一絲冷笑來。
薛皇后費心籌謀半生,把持朝綱,連陛下都壓不住她,可是又能如何呢?自己太厲害,卻沒有一個好兒子,別說三皇子,就是前朝的幾個其他的皇子,都遠遠超過了太子。
只要能將太子拉下馬,薛皇后還能有什麼指望!
短短時間百轉千回,管妃看着夷安的眼神更加慈愛了。
宋夷安年紀不大,身後卻有新貴平陽侯府,又與薛皇后的母家有親,日後若太子有個什麼,薛皇后第一個要想到的,就會是三皇子了!
難保她不願意叫自己的侄孫女兒去坐皇后的寶座!
想到這裡,哪怕夷安是個鍾無豔呢,管妃也得把她娶回來供着,況夷安絕色,京中少有人及,又有什麼不願意的呢?
“不過是姐妹閒話,卻叫娘娘笑話了。”夷安拒絕落下不尊宮妃的口實,此時便斂目笑道。
如此遮掩,更叫管妃確認薛家兩房的不睦其中有貓膩了,心裡恨得厲害,這管妃卻還是要端出一個笑容來,拍着夷安的手含笑說道,“你真是個懂事兒的好孩子。”
夷安笑納了這個讚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管妃。
“本宮素日裡在宮中十分寂寞,這宮中的歲月……”管妃嘆息了一聲,風韻猶存的臉上露出了落寞之色,見夷安果然露出了同情來,心裡暗笑這女孩兒再有些心機,卻還是不夠老辣,繼續說道,“平日裡竟不過是幾個姐妹說些平日的舊事,這心吶,都在宮裡待得涼了,若是有縣主這樣的活潑的孩子說笑,竟不知多快活。”又帶着些笑意,說起了自己膝下的三皇子來。
“這孽障平日裡只說要尋一個真心的人做妻子,實在叫我操碎了心。”
見這管妃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夷安的臉上就露出了一個有趣的笑容來。
乾元帝膝下七子,除了七皇子養在薛皇后的身前,太子爲皇后所出,其餘皆是妃嬪庶出。如今是個什麼緣故?皇后還在,這些妃嬪竟都不安分起來?
夷安對薛皇后竟然會容忍華昭儀姐妹的張狂,有些明白了。
這是擺出來當靶子的節奏。
目光落在猶自絮絮叨叨的管妃的身上,夷安不動聲色地聽着,到了最後,方纔與管妃笑道,“天兒晚了,臣女只好去與姑祖母回話兒了。”
她的目光十分親近,叫管妃心中歡喜了起來,這才連聲叫她走了。
夷安走了幾步,一轉頭,卻見管妃的身旁,另有一個容色清秀的少女偏頭與她彷彿說了些什麼。那少女的臉色從容,雖然不過是穿着宮人的衣裳,卻憑空叫她穿出了些與衆不同,在那少女那雙靈秀的眼睛上頓了頓,夷安卻見彷彿是有所覺,那少女轉頭看過來,對上自己目光的一剎那,竟先是露出了幾分嫉妒與輕視,之後卻化作了恭謹與卑微,對着自己福了福。
“那個是誰?”這少女竟有些不同,夷安微微皺眉,轉過頭來,這才與身旁的宮人問道。
“那個是管妃娘娘的貼身宮女。”宮中哪裡會有秘密呢?其中一個宮人看了一眼,與夷安笑道,“縣主不知,管妃娘娘的宮裡頭,這丫頭彷彿能做一半兒的主,聽說三皇子與她也十分親近,從前咱們都說她該是一位側妃娘娘呢,只是不知爲何,她竟沒有去三皇子的府上。”
做宮人的大多出身平民,或許有些犯官之女充入宮廷,身份都不會太高,叫這些宮女想着,能給三皇子做妾室,也是極好的前程了。
“她不願意?”夷安眯着眼睛,想到這少女眼中的嫉妒,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說三皇子喜歡她,平日裡十分愛惜。”又有一個宮人想了想,這才說道,“且有人見過她與三皇子親近,彼此並不是無情的樣子。”
“管妃娘娘,平日裡也是如此可親?”夷安感興趣地問道。
“從前十分傲慢,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對皇后娘娘也尊敬起來,宮中都說管妃娘娘是個好人呢。”
“平日裡很是溫柔,咱們犯了錯,管妃娘娘也只擡手放過,並不苛待。”
“這竟是一位聖人了。”夷安斂目微笑道。
這做派,做個皇后也使得了,對不對?
心裡存了心事,夷安只含笑聽着這些正是花期的宮女說起京中有名的王孫貴族,其中幾位皇子與幾家王府的世子都在其中,竟各有春秋,不知哪個更好的意思。
聽了這個,夷安就覺得有趣兒起來,等聽說三皇子溫潤如玉,帶人如沐春風,就覺得膩歪極了,只好奇地問道,“聽說京中烈王爲尊,不知烈王府……”
“烈王爺的幾位公子,自然是極好的。”有宮女興致勃勃地說道,“大公子這入京剛剛娶親,娶得是京中勳貴大族南安侯家的小姐,叫人羨慕得緊呢。”頓了頓,這宮女眼中就露出了憧憬來,繼續說道,“餘下的幾位公子雖然都沒有娶親,可是卻都是人中龍鳳。”
人中龍鳳能在山東對同族姑母傲慢無禮。
夷安嗤笑了一聲,然而聽說烈王長子娶親,想到給了蕭安做妾的夷靜,目中露出了晦暗來。
夷靜當日裡非要與蕭安做妾,如今,頭上有了正妻,只怕這日子更不好過了。
“聽說烈王府上有位六爺。”夷安想到蕭翎,眼前就閃過了一張妍麗的臉來,不由笑問道,“他,難道也叫人欽羨?”
正嘰嘰喳喳說笑的宮女們,聽到蕭翎的名號,竟同時沉默了下來,在夷安好奇的目光裡露出了遲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