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回玉宸殿了!”我低着頭,不敢瞧他目光,手心一片汗溼。
此時我一定是披頭散髮、形容憔悴,任誰一看,都會認爲我是受了太后逼迫,自然孟昶也不例外,他轉頭向太后看去,說道:“綺回是徐昭儀喜愛的宮女,母后您擅自留下她,恐怕不好吧?”
太后板起了臉,冷聲道:“哀家向她要一個宮女也不行了麼?還要特意問過她是嗎?什麼時候這位徐昭儀已經爬到哀家的頭上來了?”
孟昶低下頭,惶恐地說:“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恐徐昭儀傷心罷了!”
太后道:“哀家老了,身子也不爽利了,這永壽宮裡的宮女沒幾個稱心,周嬤嬤手下也沒個得力的人,哀家見綺回乖巧機靈,甚爲喜歡,想留在身邊伺候,將來也好分分周嬤嬤肩上的擔。至於徐昭儀那兒,你再多挑幾個伶俐的人送過去就是!”
孟昶侍母至孝,從不違逆太后旨意,此時也不再與太后相爭,只是道:“母后看上綺回,那是她的福氣。至於徐昭儀那兒,就由兒臣去解釋好了!”
太后道:“那樣最好!”
頓了片刻,孟昶轉身看向我,道:“難道你不親自回玉宸殿辭別嗎?”
只覺得宮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我有些惶恐不安,輕輕搖了搖頭,聽見太后和藹地說道:“綺回也累了,讓她下去休息吧!”
孟昶良久沒有答話,我偷偷向他看去,卻見他目光精亮,卻是瞧着我,我忙又低下頭去,半響,他才道:“如此,便下去吧!”他說完後,立即轉身向太后道:“兒臣也告退了!”
太后輕輕點了點頭,他便轉身而出,沒再看我一眼,走過捲起的勁風帶動了我的裙裾,那飄動的裙襬似乎在告訴我,他帶着怒氣離去。我站在那裡,有些愣愣,太后的聲音把我的神思喚了回來,“綺回,下去吧!”
我轉身向太后行了一禮,道:“是,太后娘娘!”
魚麗攜着我的手離去,殿外竹風浮動,我的額頭和脖子一片冰涼,我伸手輕拂,竟然是汗溼一片,被竹風一吹,在薄寒未去的天氣裡更添冷意。魚麗緊緊握着我的手,關切地說:“姐姐身子可有些不舒服,手心裡出了好多汗,受了這樣的驚嚇,再強的身子也是扛不住的啊!”
我向她輕笑,緩緩搖了搖頭,她道:“姐姐真是勇敢,魚麗好生佩服,今日要是換做是魚麗,必定早已屈服。不過姐姐也算是因禍得福,太后那樣喜歡你!”
我道:“是福是禍,現在還不知道呢!”我想起剛剛在殿裡她對我的哀憐和手下留情,感激地說:“魚麗,謝謝你剛剛的‘不忍’與‘憐惜’,你的心真好!”
“魚麗只是佩服!”她向我含羞地一笑,將我帶到永壽宮的西南角上,竹林掩映之下,一排樸素雅緻的屋舍,依牆而立,我讚道:“想不到永壽宮裡宮女的屋子也這般清幽精緻!”
魚麗將我帶進最左邊靠井的屋子,屋子裡氣息清新,靠窗的地方並列放着兩張牀,衣櫃、桌子一應俱全,屋子雖小,卻收拾地樸素雅緻,再加上窗外翠竹深深,風吟細細,更添一分幽靜。
我問魚麗:“一直都是你一個人住麼?”
她道:“幾個月前是香穗和我住在一起,但是前不久她犯了事兒,被驅逐出宮了。現在好了,你來了,晚上我也不寂寞了。”
屋裡不起眼的牆角邊,掛着一幅畫,畫中只有幾株翠竹,略顯孤獨單調,仔細一看,着筆卻婉約細膩,簡潔的勾勒已將綠竹的神韻畫出,我指着那畫道:“魚麗,這畫是你畫的嗎?”
魚麗隨意瞟了一眼,回身繼續鋪着牀,“我哪有那樣好的才華,字也不識幾個,不過認得這些宮殿的名字罷了。那是早幾年一位娘娘的練筆之作,賞賜給我的。”
我“哦!”了一聲,坐在牀沿上看着她鋪牀,不知爲何,我總覺得魚麗的話剛剛顯得很冷淡,像是故意在掩飾什麼,不是她平時說話的樣子。
她轉過頭來,朝我一笑,“你一定累了,我去叫人給你打水洗澡,洗了澡好好睡一覺吧!”
魚麗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出了一隻木桶,放在房間中央,走了出去。不一時,幾個太監提着水桶跟在魚麗身後進來,“嘩啦啦”地將水倒進了木桶裡,魚麗將他們打發了出去,走過來替我更衣,我忙止住她,道:“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也不再堅持,只是道:“周嬤嬤剛剛吩咐了,叫姐姐你只管休息就是,今晚也不必你伺候,明兒一早就得去大殿裡聽候吩咐!”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道:“那我先出去了,今日白天是我的班!”
看着她走出去,關上了門,我也趕緊褪去衣衫,裡衣竟然已經汗溼了一片,想起賜毒酒時的情景,現在還有些後怕,直到坐進了水裡,心裡還感到一片茫然,我到底將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境地啊?
魚麗在午夜時分回來,我正躺在牀上數星星,一頭黑髮肆意地傾灑在枕上,窗外的月光一片皎潔,照得屋子亮堂。我想我的目光是有些渙散的,或是迷惘,想起接下來我要面臨的一切,真是害怕,以前我有姐姐,凡事她拿主意,可此時,我似乎將她當做了敵人,這也是太后願意看到的。但是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我不願成爲任何人的敵人,也不願去故意傷害任何人,如果非要將我陷入絕境,我寧願找個機會逃走。
對,逃走,我似乎總愛用到“逃”找個字眼,難道是小時候偷吃被人追打時逃成了習慣嗎?
想起明日我要面對的太后,怎麼也睡不着了。
魚麗站在牀邊看了我半響,驚訝於我爲何還未睡着,她卸去衣物上牀,躺在我的身側,低聲問:“爲何還未睡着?”
我吸了一口氣,嘆道:“魚麗,你說太后可怕嗎?”
魚麗道:“若是你心裡不懼怕死亡,就如你今日下午那樣,太后又有何害怕之處?”
我驚訝於她的這句話,轉過頭去看着她,她卻雙眼定定地瞧着屋頂,良久,才道:“睡吧!”
我翻了個身,對於腦子裡的雜亂置之不理,漸漸地睡去,一晚上都是半睡半醒。
第二天一早,周嬤嬤便與我分了差事,伺候太后梳洗起身,早膳過後。太后斜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魚麗在左,我在右,卻是一刻也不敢鬆懈,全神貫注於太后隨時的需要,惟恐不及。
才站了一會兒,已有妃嬪進來請安,我站在最顯眼的位置,很難不引人注意。李妃等人只是看着我微微有些詫異,倒也沒大表情,只有來得最遲的蘭嬪看着我有些不屑。
徐阿琭今日姍姍來遲,淡淡掃了我一眼,面色與平常無異。我看着她,心裡卻有些酸澀,難道我在她心中,已經連生氣也沒有必要了麼?
她正要退下去,太后忽問:“徐昭儀,聽聞綺回是你從家裡帶來的丫頭,還是你結拜的妹妹,哀家這麼要了她過來,你心裡可有不樂意?”
徐阿琭忙跪了下來,答道:“回太后,綺回確是臣妾義妹,只是平日太過頑皮任性,臣妾自知難以管教,惟恐她在宮裡犯了錯,今見太后喜歡她,留在身邊伺候,臣妾甚感歡喜,有太后的親自調教,綺回一定比在臣妾身邊強的多?”
太后看了我一眼,向她道:“照你這麼說,哀家還替你解決了一個麻煩?”
徐阿琭道:“非也,綺回的能力臣妾是知道的,但是臣妾調教無方,若是太后調教,一定會讓綺回發揮所能,更加好的服侍太后,失去綺回是臣妾的損失,卻是太后撿到一個寶貝!”
太后含笑點頭道:“果然是個寶貝,哀家一定會物盡其用,只是怕徐昭儀以後會妒忌哀家!”
徐阿琭柔柔一笑,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會爲太后感到高興!”
太后道:“不愧是徐昭儀,的確很會說話!哀家乏了,退下吧!綺回,送送你的義姐!”
我的心突地一跳,還不知如何面對她呢,道:“是,太后!”
徐阿琭道:“臣妾告退!”看了我一眼,轉身向外走去。我忙緊跟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