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佔奎將剛纔馬繼武說的情況,給孫一民重複了一遍之後,孫一民並沒有顯出多少震驚,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之中。孫一民畢竟是縣委書記,比羅佔奎要鎮定的多了。
他覺得原小生夜闖桃園小區,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湊了巧,並不是王雲平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然而萬一呢,萬一王雲平真的已經知道了桃園小區的事情,再向市委彙報一下,自己這個縣委書記估計離完蛋也就不遠了。
田承德在沂南市的勢力再大,也已經是昨日紅花,連常委班子都不進,在市委辦公室會上的話語權自然會大打折扣,即便是想保自己,恐怕也會心有餘而力不足。要不不然,在這次河灣縣的班子調整上,也不會任由李東權做主,將王雲平調到河灣縣,跟自己過不去。
雖然現在自己一直押着**和工聯,不讓召開選舉工作會議,給王雲平的頭上一直頂着一個“代”字。但是柴文山那隻老狐狸好像也早就嗅到了腥味,又想跟自己玩平衡遊戲,已經開始在下面造勢,說什麼王縣長是河灣縣三十八萬人民的希望。這不是瞎扯淡嗎。改革發展三十年,沒有任何發展優勢可言的河灣縣,貧困帽子都沒有被摘掉,就憑一個王雲平,就能把河灣縣富起來,那王雲平還真就成了神仙了。
李東權把王雲平派到河灣縣,擺明就是要攪局,要把自己在河灣縣攪的不得安寧,然後趁機把自己這個縣委書記拿下,以此削弱田承德在沂南市的勢力,哪兒是替河灣縣三十八萬人民着想。想不到田承德退到二線會變得如此不堪一擊,面對李東權的如此叫板,竟然連個屁都不敢放。
既然連田承德都把自己放棄了,自己也只能放手一搏,不管結局如何,也總比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強。
想到此處,孫一民再沒有猶豫,考慮了一下措辭,用一副諄諄善誘的口氣道:“小羅啊,目前河灣縣的情況,你也非常清楚。各種勢力明爭暗鬥,導致經濟工作長期以來萎靡不振,咱們好不容易營造了一個安定團結的局面,市委卻要我騰位讓賢。”
孫一民說着把目光從側位落在了羅佔奎的臉上。羅佔奎依然是一副木然的表情,好像在聆聽孫一民的教誨,卻又並不理解孫一民所謂何事,不時機械地點點頭,目的就是爲了表達自己在聽,連一句隨聲附和的話都沒有說。
其實孫一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不希望下面的人有太多的想法,特別是自己身邊的幾個心腹,想法太多的人,難免要變成牆頭草隨風飄,臨陣脫逃也就在所難免了。
“我倒沒有什麼,即便是退下來,市委也不會不給我一個安排。”孫一民繼續道,“最次到市**、工聯任個閒職,也落得清閒。我主要是擔心你們的以後。我一旦離開河灣縣,你們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
孫一民說着話,重重地嘆了一口,轉身往前邁了幾步,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風景,半天一言不發。羅佔奎這才反應了過來,跟到孫一民的背後,嚥了一口吐沫,口氣堅決,又有些傻里傻氣地道:“孫書記,你下命令吧。你要我們怎麼幹,我們就怎麼幹,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絕無二話。”
孫一民的臉上就不由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擺了擺手,轉身看着羅佔奎道:“你想的太嚴重了,還沒有到了那個份上。現在河灣縣的縣委書記還是我嘛。”臉上堆出了一副微笑,伸手在羅佔奎的肩膀上拍了拍,沉默了一下,接着用惋惜的口氣道:“不過……爲防萬一,我們現在也不得不斷臂療傷啊。”
羅佔奎似乎不能完全理解孫一民“斷臂療傷”的本意,或許他還有些擔心孫一民要斷了他這根臂,就愣在那裡半天,才問道:“孫書記,什麼叫斷臂療傷呢?”
孫一民就看着羅佔奎,道:“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馬繼武已經保不住了。而且留着他,對我們遲早也是一個禍害。與其讓他落在別人的手裡,倒不如,我們提前下手,把他……”孫一民的話說了半截,戛然而止,一隻手卻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羅佔奎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臉上露出了一副開心的笑容,似乎是在慶幸自己並沒有被推到替罪羊的位置,就一臉激動地憨笑道:“孫書記,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你這招真是高明。悄悄除掉羅佔奎,給他來個神鬼不知,就算是王雲平再查也查不到我們的頭上了。”
羅佔奎自覺已經領會了孫一民的意圖,卻不想孫一民馬上擺了擺手道:“不是悄悄除掉馬繼武,而是要大張旗鼓地把馬繼武推上法場,當着全縣三十八萬人民將馬繼武正法。”說到這裡,孫一民停頓了一下,接着道:“我看不如這樣,你儘快給常委會遞一份關於在全縣範圍內開展打黑除惡的申請報告,在全縣範圍內看展一次轟轟烈烈的打黑除惡運動。”
孫一民言盡於此不會把話說的太明朗,他要給自己留足了後路,哪怕只是一種心理上的安慰,留了總比不留強。
說到這裡,孫一民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繼續道:“當然,打黑除惡一定要把握住一點,首犯必除,協犯……可以適當地放寬一些嗎。現在很多人並不是自己願意走上這條路,而是有諸多原因,讓他們也無可奈何。”
孫一民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對於馬繼武一定要抓起來除掉,而對於桃園小區的這些黑惡勢力,不妨先留着。或許以後還會有用吧。
羅佔奎當然也明白了七八分,是是是地應着。最後孫一民又說了一句讓羅佔奎渾身爲之一顫的話:“小羅啊,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往這裡跑了,你明白嗎?”
羅佔奎雖然一萬個不願意,也只能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這句話就意味着,孫一民也感到了危險,要把自己身上的屎尿先擦淨,把所有的責任讓羅佔奎一個人擔下來。
河灣縣的政治風波,就從這一夜開始,正式拉開了帷幕。原小生義無反顧地站在了新任縣長王雲平的營中。這種選擇,對於原小生而言,多少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因爲在這場縣委書記與縣長的鬥爭中,如果他選擇中立,將意味着失去一次機會。王雲平明白了是現任市委書記李東權的人,而且從學歷和年齡這兩個硬條件來講,王雲平今後無疑還會有很大的升上空間。這是其一。
其二,在原小生看來,王雲平畢竟屬於正義的一方。儘管官場的鬥爭,往往很難辨明是非曲直,但是王雲平最起碼是一張白紙,是李東權特意從沂川縣調過來的人才,專門扶持河灣縣經濟發展的。從這個角度分析,王雲平的出發點和立場,應該是和河灣縣人民站在一條戰線上。
其三,孫一民在河灣縣的名聲本來就不是很好,再加上這些年毫無作爲,一直以河灣縣沒有任何發展資源地理優勢爲藉口,讓河灣縣的經濟保持着原地踏步節奏。像這樣一位連點政績都不願意撈的縣委書記,哪裡會有什麼前途。
從桃園小區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五點的光景了,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沉沉的夜色,伸手不見五指。這個時候去醫院顯然不太合適,原小生只好撥了馬悅的電話。其實這個電話,原小生是不想撥的,孤男寡慾,凌晨見面,萬一讓人碰見,即便是這種機率很小,還是會造成道不清說不明的結局。
也許是有了黑夜的掩護,也許原小生本來就對馬悅多多少少有些割捨不斷,還是將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嘟嘟地響了半天,才聽到馬悅睡意朦朧的聲音:“喂,這裡是享受人生私人會所,請問您是哪位?”馬悅是顯然酣睡正甜,根本連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也沒有看,估計也是閉着眼睛,摸索了電話,就接了起來。
一聽馬悅那睡夢中黏黏的聲音,原小生竟然感覺心裡不由自主地一陣臊熱,急忙鎮定了一下情緒道:“馬悅,我是小生。我剛剛辦點事兒,現在沒有地方去了,你那裡方便嗎?”
時令雖已是小陽春,但是北方的晚上依然是天寒地凍。剛纔在桃園小區以爲精神的高度緊張也沒有覺得怎麼冷,現在卻感覺刺骨的寒氣,好像長了眼睛一樣地往人身上亂鑽。
一聽原小生的聲音,馬悅明顯振作了起來,卻責怪道:“我不是已經給你安排了住處了嗎,你怎麼還在大街上……”說了半截,就停了下來,大概是覺得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就換了副口氣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過去接你。”
原小生的心中就感到絲絲的溫暖,輕輕地笑了一下道:“我現在桃源路。”說完,兩個人就掛斷了電話。
站在城外,往城裡看去,河灣縣的夜景也是迷人的,雖然沒有大都市繁華的景象,那星星點點的霓虹燈光,卻也把大街小巷點綴的格外的溫馨。工業不夠發達,環境就會出奇的優美,擡頭仰望,蒼穹中的繁星,發出亮麗的光芒,如新的月牙兒,酣臥在天際,站在曠野,似乎要人世間的一切都忘記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