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春雨瀟瀟下,遠處賀家莊籠罩在煙雨中,村邊的杏樹開放着粉色的花朵。
於文秀擎着油紙傘,輕步走在麥田裡的小道上。麥苗綠油油地返青了,一直鋪到天邊。於文秀這是從城裡離婚回來,去賀家莊打工做皮活。
在離村莊不遠處的一塊麥田裡,於文秀看到有一個人在上墳。看背影很熟悉。很像賀志遠。難道李豆花已經去世了?於文秀不禁心頭一沉。
於文秀便趟着麥田走過去了。越走越近,她肯定那個男人就是賀志遠。
賀志遠沒有擎雨傘,也沒有披雨衣,任憑春雨淋着。頭髮和衣服都溼了。可以想象他失去愛妻悲痛的心情。
於文秀悄悄走過去,聽到賀志遠自言自語,像是在和李豆花訴說。
“豆花,我的愛妻,今天是你的五期,你安心走好吧。家裡的事你就放心,我會照顧好嬌嬌,扶養她長大成人。感謝你賜給了我這麼一個天使寶貝,在嬌嬌的身上我能看到你的影子。我會把全部的愛給她。豆花,我最不能捨棄的的愛妻,等我在人世間完成使命,我就去天國找你。等着我,你並不孤單,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聽得於文秀都落下了眼淚。於文秀上前一步,把油紙傘往前擎了擎,用半邊傘遮住落到賀志遠身上的雨水。但是賀志遠並沒有發覺。
“都說五期祭祀上五盆花,逝者在路上走的平安。豆花,我給你買了五盆花,還有很多紙錢,一同給你燒了送過去,你就不要再牽掛,安心地走吧。把你的樣子託夢給我。”
賀志遠虔誠地跪地,掏出打火機點燒紙,但是春雨淅瀝,很潮溼,不好點燃。
“豆花,你就別在牽腸掛肚地哭泣了,老天也替你悲傷落淚,知道對你不公平。你就別在哀怨了,安心地走吧,讓我送你些紙錢,你好帶着路上用。愛妻,我想念你。”
也許神靈應驗了吧,賀志遠點起了火頭,燒着了紙錢,一縷青煙,嫋嫋升起,飄入煙雨之中。看的於文秀淚如雨下。
這是她的兩個好同學,一個走了,一個如此悲傷,她不知道怎麼安慰。甚至她不知道怎麼安慰自己。她也陷入悲傷之中。
賀志遠祭祀完畢,站起身來,才發現於文秀站在他身旁,而且給他擎着半邊雨傘。賀志遠說:“是你?謝謝。”
“我離婚了,上賀家莊來做皮活。”於文秀也不知道怎麼說出了這話。
“我們一起走吧。”賀志遠說:“豆花去世一個多月了,今天是五期,我來祭奠她。”
“唉,豆花是個可憐的女人呢,這麼好的一個女人,說走就走了,年紀輕輕的,撂下父母和孩子,丈夫和親人,老天不公平啊!”於文秀神情憂鬱。
賀志遠默默無語,兩個人搭伴走在春雨瀟瀟地麥田裡。這如絲的春雨如愁怨,扯也扯不斷。
李豆花一個月以前去世了。與癌症做了抗爭。走的很安祥。賀志遠和賀嬌知道,是爲了不叫他們過度的悲傷。其實李豆花是非常留戀這個世界的,她捨不得撂下丈夫和親愛的女兒,很無奈走了。老天不長眼呢。
李豆花的孃家人,對於李豆花的去世,感到不平衡,在李豆花喪事上給賀志遠一家人鬧事,說李豆花去世,是賀家人對他們家閨女照顧不好造成的,不叫出殯。
李豆花有五個哥哥,俗稱李家五虎,帶着磚窯上一幫幹活的男人都來了,橫擋豎攔攪亂,不叫出殯,口口聲稱是老賀家害了他們妹妹,他們就這麼一個親妹妹,不叫妹妹走。
賀志遠一家是地地道道的老實莊稼人,對於李家人鬧事,也能理解他們痛失親人的悲傷心情。不作聲。
賀春花的父親賀丙琨和母親嚴文娟,就出面請村裡有名望的老人,從中調解。死人入土爲安呢,不叫出殯那行啊。得說服李家人,把李豆花的喪事辦了。
通過調解人,老李家提出苛刻要求,要求給老李家賠償損失十萬元,就了了這件事。
賀志遠一家哪來的錢呢,一分錢也沒有,給李豆花辦喪事的錢都是借的。賀家人一聽就知道,和李家的關係盡了,老李家撕破臉皮,劃清界線,不再跟他們老賀家來往了。
人情薄如紙,人去茶就涼。賀志遠一家很無奈。老李家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李豆花家富裕,賀志遠家窮。李豆花是看中了賀志遠這個人,非要嫁他。就連賀志遠蓋房的房錢,都是老李家掏的。老李家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疼閨女,給了不少的幫助。李豆花病,孃家出錢也不少,總算下來,也差不多這些錢。所以老賀家無言呢。
局面就這樣僵住了。小賀嬌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母親的去世,使她萬分悲傷。她不願讓母親走。一直趴在母親頭邊哭泣。外邊的事她也聽見了,她是個已經懂事的孩子,知道母親不能跟她長在一起了。母親得入土爲安。
姥姥家人吵鬧得厲害,她看到父親站在一邊只是難過流淚。夕陽西下,天邊雲彩鋪紅了天,回林的鳥兒都叫起來了。小賀嬌也不哪來的勇氣,她掩住悲痛,要親自送母親一程,把母親送上去天國的鋪滿彩雲的路。
賀嬌穿好孝服,抱起母親的靈位,就外走,口裡喃喃自語:“我要送母親走,我要送母親一程,我要送母親走上去天國的路。”
衆人皆驚,姥姥家人看小外甥女這個樣子,都認爲小賀嬌魔症了呢,不敢上前,不敢阻攔。賀家人就趁機隨在後邊,給李豆花出了殯,讓李豆花入土爲安了。
李豆花的新墳頭,被花圈罩住,西天美麗的雲彩鋪開一條去天國的路,李豆花走了。
過後,李家人也沒有再向賀志遠一家索要賠償錢,聽說賀嬌的姥姥劉雙荷,把老頭子連同五個兒子痛罵了一頓,說他們不懂事。這事就放下了。隔三差五,賀嬌的姥姥劉雙荷,就要來看望小賀嬌一次,說小賀嬌簡直就是李豆花的化身,越長越像李豆花。只有一點區別,那就是小賀嬌比她媽媽勇敢。日後比她媽媽要有出息。姥姥很疼愛外孫閨女。
妻子李豆花的離世,給賀志遠的生活帶來了很大變化。好比是一個頂樑柱塌了,到家裡沒着沒落的。賀志遠開始學做飯,學照顧嬌嬌。賀志遠的心落下來了,不再想那些不着邊際的幹大買賣的事,而是老實地在家種地務農,照顧家。心收起來了。也許是冷落了吧。總之在別人眼裡,賀志遠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不再有那股折騰勁兒。是一個地地道道農民了。他都忘記了他上過大學,在城市裡呆過。妻子的去世,坎坎坷坷的經歷,磨平了他的棱角。
父母看在眼裡,母親劉玉文,就跟他商量,搬過來住,兩家再合一家,一起做飯起火。這樣賀志遠幹活回來,就能吃上口熱乎飯。賀嬌放學回家,有爺爺奶奶哩,也不顯得孤單。好賴算個家。賀志遠帶着嬌嬌混,混得不像個家樣。
賀志遠開始不同意,自己已經是娶妻生子,分出來另過的人了,再和父母夥起來過,實際上是連累父母了。賀志遠堅持說自己帶着嬌嬌混行。不願再夥起來。
姐姐賀春蘭回孃家來,聽說了這件事,也勸解兄弟賀志遠,說是父母的一片好心,也是爲了讓嬌嬌有個溫暖的家庭環境,對嬌嬌好。賀志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就免強同意了。
賀春蘭私下裡跟母親商量,再給賀志遠續一房媳婦。年紀輕輕地還能打一輩子光棍啊?再給賀志遠娶上媳婦,父母再搬出去。
不過這件事,先不能跟賀志遠說。李豆花去世了不長時間,賀志遠心裡還裝着他前妻呢,肯定不會答應再娶一房。
賀春蘭就跟母親商量,說她和丈夫潘旺財,先在土家營子鎮上,給兄弟賀志遠找着對象,說的差不多了,再給賀志遠說。潘旺財是賣豬肉的,接觸的人多,也愛說個媒拉個纖什麼的,估計不是難事。問題就是賀志遠願意不願意了。
母親說兒子賀志遠眼光高,一般的人看不上,帶孩子的小寡婦先不要說了,挑揀那些有些文化的,模樣長相好一點的女人,最好是未婚的女人,離過婚的沒有孩子的也行。說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賀志遠肯定不會同意的。
賀春蘭說,她知道兄弟的脾氣秉性,兄弟要什麼不要什麼,她心裡有數。叫父母放心吧,給兄弟說媒這件事就包在她們夫妻身上了。
對於姐姐和母親的策劃,賀志遠一點也不知道。他還沒有考慮過再婚的問題。李豆花剛剛去世,他還沉浸在悲傷之中,沒有這心思。他只是想照顧好女兒嬌嬌,種好那二畝地,沒有別的想法。
和前老丈人家因妻子去世,鬧僵了,他也不再去磚窯上幹活了,他也沒心思出外闖蕩做買賣去了,心收斂起來了,沒什麼想法了。幹農活,接送女兒嬌嬌上學放學,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