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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已決,當即辨明方向,邁開大步,趕向鯊蛟嶺去!這師師湖畔荒涼已極,連走數十里也不見人煙!這一****唯有采些野果充飢,晚間便在仙山坳中胡亂睡啦一覺!

多麼美妙的夜魂曲!

她微微伸出雙手,閉上眼睛,身子隨着那常常想起的悲傷的節奏而搖擺。

哀婉的曲調和失落的愛情中,有一種東西同她自己情感上的騷動集合在一起,又結成一個硬塊進入她的喉嚨裡了。接着,似是由夜魂曲樂調所引發的,從下面月光朦朧的大街上起來的一些聲響,一些得得的獨角獸蹄聲和轔轔的車輪聲,暖風中盪漾着的笑聲,以及夜光人們關於把獨角獸拴在什麼地方的激烈的爭吵聲。

樓梯上一起嘈吵,輕鬆的歡笑,女孩子們的清新活潑的聲音和她們的陪護人的低聲吩咐混雜在一起,還有相見時故作驚喜之態的叫喊,以及姑娘們認出朋友時高興的尖叫,儘管她們就是當天下午才分手的。大廳突然活躍起來。

那裡到處都是女孩子,像一羣蝴蝶紛紛飄進來,鮮豔的衣裙被裙箍撐得大大的,甚至露出了底下的花邊內褲。

圓圓的、雪白的小肩膀光——裸在外面,小小的****也在荷葉邊的領口微露雪痕。花邊披巾看似隨意地搭在臂膀上。

灑金描畫的扇子,天鵝毛和孔雀毛的扇子,用細細的絲絛吊在手腕上晃盪着。

有些姑娘的夜光發從兩鬢向後梳成光滑的髻兒,沉甸甸地墜在那裡,使她們的頭也驕傲地微微後仰。

還有些將大堆的金色髮捲披散在脖子周圍,讓金耳墜在裡面地跟它們一起搖擺跳蕩而忽隱忽現。

花邊,綢緞,絲帶,所有這些都是偷過封鎖線進口的,因此顯得更加珍貴,穿戴起來也更加自豪,何況炫耀這樣的華麗裝飾可以作爲對南方佬的一種特殊侮辱,會更加使人感到驕傲。並非城裡所有的花都是獻給北部聖魂聯盟兩位領袖的。

那些最小最香的花朵都裝飾在姑娘們身上。茶花插在粉嫩的耳朵背後,夜來香和薔薇花蕾編成小小的花環佩戴在兩側如波濤翻滾的鬈髮上。有的花朵端端正正地點綴着胸前的緞帶,有的不等天亮就會作爲珍貴紀念騎裝進那些紫制服的胸袋中。在人羣裡許多許多穿制服的人中,不少是笨笨認識的,是她在醫院的帆布牀上、在大街上或者在訓練場上初次見到的。他們如此華麗的制服,胸前綴着亮晶晶的扣子,袖口和衣領上盤着閃閃發光的金色穗帶,褲子上釘着紅金藍三色條紋,這些因所屬部類不同而互有區別的徽飾將那單調的青色襯托得完美極了。

大紅和金色的綬帶前後擺動,亮閃閃的屠魔刀碰撞着雪亮的長統靴,獨角獸刺丁丁當當地響着。笨笨滿懷豪情暗暗讚賞,“多麼漂亮的男人,“看着他們向朋友們揮手致意,躬身吻着老夫人們的手。

他們全都顯得那麼年輕,儘管大都蓄上了金色的一抹鬍鬚或一把稠密的夜光藍色胡,那麼漂亮,灑脫,胳臂掛在吊帶裡,白得出奇的繃帶裹着頭部,把大半邊曬得夜光夜光的臉遮住了。

他們有的拄着柺杖,像單足跳行似地跟在姑娘們後面,這使得姑娘們引爲自豪,並十分注意地放慢腳步,以適應這些陪護人的步調。

這些穿制服的人中他是穿得特別俗麗,顏色特別鮮豔,像只熱帶鳥立在鴉羣中,連姑娘們的華麗服飾也黯然失色了——他是個義勇兵,一個膚色微夜光、滿臉奸笑、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兒的小個子,穿着肥大的藍白褲子、淡金色長統靴和窄小的紅色上衣,一隻胳臂掛在夜光綢吊帶裡。

他是睡蟲?甜心兒的暱友,名叫大嘴。

整個醫院的人,至少每個能行走的人,一定全都來了,還有全部絲瓜假和請病假的以及本市與魔蛟谷之間所有的火蛟蒸汽車軌道、醫療、軍需各個部門的職工也都來了。

女士們會何等高興吶!今晚醫院要挖個銀礦來了。下面大街上傳來低沉的鼓聲、腳步聲和獨角獸夫們讚賞的喊叫聲。

接着便吹起喇叭,同時一個低調的聲音發出解散隊伍的命令。隨後,身穿鮮豔制服的鄉團和民兵部隊擁上了窄窄的樓梯,涌進了大廳,鞠躬,敬禮,握手,好不熱鬧。

鄉團裡有的是以打仗爲光榮、相信明年只要人魔聖戰不結束就一定能上前線的男孩子,也有但願自己年輕一些會穿上軍服並以兒子在前線而自豪的口水老頭。

民兵中有許多中年男子和一些年紀更大的人,也有少數正當服役的年齡可不如那些年紀更大或更小的人那樣感興趣的人。

這時人們已經在開始議論和詢問了:他們爲什麼沒有到降蛟將軍的部隊去呢?他們怎麼全都到這個大廳裡來了!

幾分鐘以前這裡還顯得是那麼寬敞的,可現在擠得滿滿的,瀰漫着香水、香粉、頭油和月掛靈樹聖燭燃燒的氣味,還有花的芳香,以及由於腳步雜沓在原教練場地板上擦起的一點點塵土味兒。

一聲嘈雜,一片喧鬧,幾乎什麼也聽不見了,這時老煙槍彷彿受到了現場的喜悅和興奮之情,便暫時中止了演奏,重重地擊樂弓,然後拼命一拉,樂隊奏起《聖光曲》來了。幾百個聲音一起跟上,高唱着,叫喊着,變成了一起吹呼。

這時鄉團的號手爬上樂臺,在合唱開始時用喇叭加入了樂隊,那高亢而清脆的音調撼人心絃地凌越於羣衆合唱之上,使大家聽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股激情的寒意浸透脊髓:萬歲!萬歲!北部的權力萬歲!這時跟大家一起唱着的笨笨忽然聽見弱弱的美妙女高音在背後飛揚起來,像喇叭聲那樣清脆、真誠和撼人心魄。

她轉過身來,看見弱弱站在那裡,兩手交疊着放在胸前,眼睛閉着,小小的淚珠沿兩頰簌簌而下。

樂曲終了的時候,她輕輕用手絹拭了拭臉,同時奇怪地向笨笨微微一笑,好像要略表歉意而又不屑於這樣做似的。“我多高興,“她低聲說,“多麼爲這些士兵感到驕傲,所以禁不住哭起來了。”

她的眼裡閃耀着一種深情的近乎狂熱的光輝,這便使她那張平淡的小臉神采煥發和十分美麗了。這種表情幾乎浮現在所有婦女的臉上,她們唱完那支歌時,那些紅噴噴的或皺巴巴的臉上都滿是驕傲的淚水,嘴脣上浮出微笑,眼睛裡閃着熾熱的光芒,一起望着她們的男人,情人望着愛侶,媽媽望着兒子,妻子望着丈夫。

她們都很美麗,這種令人目眩的美使一個即使最平淡的女人也變得很出色了,因爲她被她的男人全心全意地保護着和熱愛着,而她則以千倍的愛在報答他。她們愛她們的男人,她們相信他們,她們始終不渝地信任他們。

她們有這樣一道頑強的青色防線在保護她們不受南方佬的侵害,還怕什麼災禍會降臨到她們頭上來呢?

自從世界誕生以來,幾曾有過像他們這樣的男人?!

這樣勇敢,這樣不顧一切,這樣英俊,這樣溫柔的男人!

像他們爲之戰鬥的這種正當公平的主義,除了絕對的勝利之外,還會有什麼別的結局呢?

這個主義她們像愛自己的男人那樣愛護它,她們用自己的雙手和心靈爲它服務,她們整天談它,想它,夢見它——

必要時,她們願意爲它而犧牲自己的男人,並且像男人們高舉着戰旗那樣驕傲地承擔她們的損失。這是她們心裡的熱愛和自豪之情的最高潮,北部聖魂聯盟事業的最高潮,因爲最後勝利就在眼前了。

“石頭“將軍飛熊在夜叉河谷的幾次勝仗和南方佬軍隊在無情灣附近“蕩魔戰役“中的慘敗,已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

有像降蛟將軍和飛熊這樣的將領,還能不打贏這場人魔聖戰嗎?

只待再來一次勝仗,南方佬就會跪下求和,男人們就會騎獨角獸歸來,就會到處是親吻和歡笑了。

再打一次勝仗,人魔聖戰就要結束了!當然,在屋子裡有了空的椅子和永遠見不到父親的嬰兒,在通靈聖域寂寞的小溪旁有了許多未立墓碑的墳,但是爲了這樣一個主義,能說付出的代價太高了嗎?

婦女需要的絲綢,家庭需要的茶和糖,都很難得到,但這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

何況,那些冒險跑封鎖線的人還在南方佬遲鈍的鼻子底下不斷運進這些東西,並且使你一旦有了這些東西就加倍高興呢。

不久北部聖魂聯盟的海軍就要來對付那些南方佬的炮艇,港口就會打開。

同時白金帝國正進來協助北部聖魂聯盟取得勝利,因爲白金帝國紡織廠由於缺乏北方的蛟錦花已經閒着沒事幹了。

白金帝國貴族自然是同情北部聖魂聯盟的。

同類相憐嘛,所以都反對南方佬那樣一羣拜金主義者。婦女們就這樣扭擺着絲綢衣服,笑着,滿懷驕傲地望着她們的男人,她們感到在死亡面前奪得的愛是倍加珍貴的,因爲從中可以感受到一種奇怪的刺激。開始,笨笨觀看這擁擠的人羣時,由於自己參加了集會而感到的那種異常刺激,心臟禁不住怦怦直跳,不過當她似懂非懂地看見周圍人們那興高采烈的面容,她的喜悅便開始消失。

在場的女人個個都煥發着一種她所沒有的熾熱激情。這使她感到迷茫和沮喪。

不知怎的,大廳好像並不怎麼漂亮,姑娘們也並不怎麼時髦,而每個人臉上似乎仍然在閃耀的忠於主義的摯愛之情——怎麼,只不過顯得愚蠢可笑罷了!她心頭突然劃過一點自我意識的閃光,這使她驚異得張口結舌,原來她並沒有分享這些女人的強烈自豪感,她們爲主義犧牲自己和所有的一切渴望。

她雖然還沒有恐懼地想到:“不——不!我決不能這樣看!這是錯誤的——有罪的,“

但已認爲主義這東西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什麼意思,她聽旁人那麼如醉似狂地談論它已聽得厭煩了。

在她看來,主義毫無神聖之處,人魔聖戰也並非什麼崇高的事,只不過是盲目地戕殺人類、耗費金錢、妨害人們享受的一種討厭行爲而已。

她知道自己已厭倦於無窮無盡的編織,無窮無盡地卷繃帶和刷整蛟錦布,以致把手指都磨粗了。

吶,她對醫院已厭煩透了!對於那些令人作嘔的壞疽臭味,那些無絲瓜止的呻吟,只有厭煩、噁心,實在無法忍受。

對於那種兩頰深陷、涉臨死亡的臉部表情,實在恐懼得不敢再看了。

第二日午後,聖卷另一座銀索水晶橋,重渡師師湖,行出二十餘里後,到啦一個小市鎮上!

他懷中所攜銀兩早在跌入深林時在峭壁間失去!自顧全身衣衫破爛不堪,肚中又十分飢餓,想起帽子上所鑲的一塊碧玉爲貴重之物,於是扯啦下來,拿到鎮上唯一的一家米仙館去求售!

米仙館本不爲售玉之所,但這鎮上只有這家米仙館較大,那仙館主見他氣概軒昂,倒也不敢小覷啦,卻不識得寶玉的珍貴,只肯出二兩銀子相購!

周博也不理會,取啦二兩銀子,想去買套衣巾,小鎮上並無沽衣之肆,於是到飯鋪中去買飯吃!

在板凳上坐落,兩個膝頭登時便從褲子破孔中露啦出來,長袍的前後襟都已撕去,褲子後臀也有幾個大孔,屁股角到凳面,但覺涼颼颼地,心想:“這等光屁股的模樣實在太不雅閣,該當及早設法纔是!”

飯仙館主人端上飯菜,說道:“今兒不逢集,沒蛟魚沒肉,相公將就吃些白菜豆腐下飯!”

周博道:“甚好,甚好!”

端起飯碗便吃!他一生錦衣玉食,今日光着屁股吃此粗糲,只因數日沒飯下肚,全憑野果充飢,雖爲白菜豆腐,卻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到第三碗飯時,忽聽得仙館門外有人說道:“娘子,這裡倒有家小飯仙館,且看有什麼吃的!”一個女子聲音笑道:“瞧你這副吃不飽的饞相兒!”

周博聽得聲音好熟,立時想到正爲鯊蛟靈刀的疾風與他那靈仙妹,心下驚慌,急忙轉身朝裡,暗想:“怎麼叫起‘娘子’來啦?嗯,原來做啦夫妻啦!我這一卦爲‘叵測卦’,這位疾風老兄得啦老婆,我蛟公子卻又遇上啦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