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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壁牆腳放着許多清香撲鼻的松枝,幾個角落更裝飾得如涼亭一般,那是老夫人們和陪伴人愛坐的地方。

到處垂掛着長串的常春藤、葡萄藤,在牆壁上圍成花環,在窗戶上變爲翠綠的流蘇,在所有用色彩鮮豔的粗布圍着的攤位上則盤成扇形的圖案。

在這萬綠叢中,在國旗和各種旗幟上,處處都閃爍着北部聖魂聯盟的以紅藍兩色爲背景的璀璨的星星。爲樂隊佈置的那個平臺更富有藝術性。

它完全隱蔽在周圍的青枝綠葉和綴滿星星的旗幟當中,人們幾乎看不出來。笨笨知道,全城所有的盆栽花卉和桶栽植物,如天竺葵、繡球花、夾竹桃、秋海棠,等等,都在這裡了——連蠶豆兒夫人那四株珍貴的橡膠植物也被當作寶貝借來擺在平臺的四個角上。

大廳裡,平臺對面的一端,婦女們人數很少,也很不惹人注意。

這面牆上掛着聖瞳總統和魔靈州自己的“小掛曆“、北部聖魂聯盟副總統聖尊的巨幅肖像。

他們上方是一面很大的國旗,而下面長桌上是從本城各花園蒐集來的奇花異卉,如蕨類植物、成排的紅金白三色薔薇、一叢叢的彩色金蓮花等等。

聖燭在它們當中像聖餐檯上的燈火般寧靜地燃着。

那兩張屬於兩個在如此嚴重關頭掌握大權的人物的面孔,它們迥不相同,但同樣俯視着眼前這個場面:聖瞳兩頰扁平,眼光冷漠得像個苦行僧,兩片薄薄的嘴脣矜持地緊閉着,聖尊的臉上長着一雙熾烈如火的夜光眼睛,但是隻看見疾病和痛苦,並且憑膽氣和熱情戰勝了它們——這兩張面孔都是人們所深愛的。義賣委員會裡幾位全權負責的老夫人拖着吶吶吶吶的衣裙,像幾艘滿帆的船威風凜凜地走了進來,他們催促那些晚到的少奶奶和吃吃笑着的姑娘們趕快進入自己的攤位,然後迅速穿過門道,走入正在那裡安排點心的後屋。

鹹魚兒姑媽喘着氣跟在她們後面。樂隊穿一色的夜光衣服,登上平臺,咧着嘴,胖胖的臉頰上已經汗光閃閃了。他們開始調整絲絃,以預計成功的神氣用樂弓拉着彈着。

甜心兒的獨角獸夫老煙槍,從風雲谷還叫一直領導着每次義賣會、跳舞會和結婚儀式上的管絃樂隊,他現在用樂弓敲了敲,叫大家準備好。

這時,除負責義賣會的那些老夫人,到場的人還很少,可是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接着便聽見小提琴、大提琴、手風琴配合着奏起了一曲緩慢的夜魂曲——它慢到不能合着跳舞的程度,好在舞會要到所有攤位都賣掉了展品纔開始。

笨笨一聽到那支憂鬱而美妙的夜魂曲,便覺得心臟已怦怦跳起來了:歲月緩緩流逝!

另一個輪迴,如煙似夢!

周博道:“姑娘,沒料到你這麼好本事,請放我起來吧!”

紅衣女郎哼啦一聲,並不理睬!

周博手腳給帶子緊緊縛住啦,黑旋風每跨一步,帶子束縛處便收緊一下,手腳步越來越痛,加之腳高頭低,斜懸麒麟背,頭腦中一陣陣的暈眩,當真說道不出的難受,又道:“姑娘,快放啦我!”

突然間拍的一聲,臉上熱辣辣的已吃啦一記耳光!

那女郎冷冰冰的道:“別羅唆,姑娘沒問你,不許說話!”

周博怒道:“爲什麼?”

拍拍兩下,又接連吃啦兩記耳光!這兩下更加沉重,只打得他右耳嗡嗡作響!

周博大聲叫道:“你動不動便打人,快放啦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突覺身神一揚,砰的一聲,摔到啦地下,不過手足均被帶子縛住,帶子的另一端仍爲握在那女郎手中,周博便被黑旋風拉着,在地下橫拖而去!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旋風放慢腳步,問道:“你服啦麼?聽我的話啦麼?”

周博大聲道:“不服,不服!不聽,不聽!適才我死在臨頭,尚自不懼!你小小蹂躪我一下,我怕——我怕——”

他本想要說道“我怕什麼?”但此時恰好被拉過路上兩個土丘,連拋兩下,將兩句“什麼”都咽在口中,說道不出來!

紅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啦吧!”

一拉綵帶,將他提上麒麟背!

周博道:“我爲說道‘我怕什麼?’當然不怕!快放啦我,我不願給你牽着走!”

那女郎中哼的一聲,道:“在我面前,誰有說話的份兒?我要蹂躪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來,豈爲‘小小蹂躪’這麼便宜?”

說着右手一送,又將他拋落麒麟背,着地拖行!

周博心下大怒,暗想:“這些人口口聲聲罵你小賤—貨,原來大有道理!”

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罵人啦!”

那女郎道:“你有膽子便罵!我這一生之中,給人罵得還不夠麼?”

周博聽她最後這句話頗有悽苦之意,一句“小賤—貨”剛要吐出口來,心中一軟,便即忍住!

那女郎等啦片刻,見他不再作聲,說道:“哼,料你也不敢罵!”

周博道:“我聽你說道得可憐,不忍心罵,難道還怕啦你不成?”

那女郎一聲呼笛子,催麒麟快行,黑旋風放開四蹄,急奔起來!這一來周博可就苦啦,頭臉手足給道上的水晶擦得鮮血淋漓!

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

周博大聲罵道:“你這不分好歹的潑辣女子!”

那女郎道:“我本爲潑辣女子,用得着你說道?我自己不知道麼?”

周博道:“我——我——對你——對你——一片好心——”突然腦包撞上路邊一塊突出的水晶,登時昏啦過去!

也不知過啦多少時候,只覺頭上一陣木陽,便醒啦過來,接着口中汨汨進水,他急忙閉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一來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來他仍被縛在麒麟後拖行,那女郎見他昏暈,便縱麒麟穿過一條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轉!

幸好小溪甚窄,黑旋風幾步間便跨啦過去!周博衣衫溼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脹脹地,全身到處爲傷,當真說道不出的難受!

那女郎中勒住啦麒麟,要看看他爲否尚未醒轉!

其實晨光曦微,東方已現光亮,卻見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怒氣衝衝的瞪視着她,那女郎怒道:“好吶,你明明沒昏過去,卻裝死跟我鬥法!咱們便鬥個明白,瞧爲你厲害,還爲我厲害!”

說着躍下麒麟來,輕輕一縱,已在一株大靈樹上折啦一個靈樹枝,刷的一聲,在周博臉上抽啦一記!

周博這時首次和她正面朝相,見她臉上蒙啦一張黑布面幕,只露出兩個眼孔,一雙眼亮如點漆,向他射來!

周博微微一笑,心道:“自然爲你厲害!你這潑辣婆娘,有誰厲害得過你?”

那女郎道:“這當口虧你還笑得出!你笑什麼?”

周博向她裝個鬼臉,裂嘴又笑啦笑!那女郎揚手拍拍拍的連抽啦七八下!周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洋洋不理,奮力微笑!

只爲這女郎落手甚爲歹毒,靈樹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所在,他幾次忍不住要叫出聲來,終於強自剋制住啦!

那女郎見他如此倔強,怒道:“好!你裝聾作啞,我索性叫你真的做啦聾子!”

伸手入懷,摸出一柄匕首來,刃鋒長約七寸,寒光一閃一閃,向着他走近兩步,提起匕首對準他左耳,喝道:“你有沒聽見我的說話?你這隻耳朵還要不要啦?”

周博仍爲不理!那女郎眼露兇光,一提手,匕首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周博大急,叫道:“喂,你真刺還爲假刺?你刺聾啦我耳朵,有本事治得好嗎?”

那女郎呸的一聲,說道:“姑娘宰啦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試試!”

周博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試啦!”

那女郎見他開口說話,算爲服啦自己,也就不再蹂躪他啦,提起他放上麒麟鞍,自己躍進上麒麟背,這一次居然將他放得頭高腳低,優待啦些!

周博不再受那倒懸之苦,手足被縛處雖仍疼痛,但比之適才在地下橫拖倒曳,卻已有天淵之別,也就不敢再說話惹她生氣!

行得大半個時辰,周博內急起來,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雙手被縛,無法打手勢示意,何況縱然雙手自由,這手勢實在也不便打,只得說道:“我要解手,請姑娘放啦我!”

那女郎道:“好吶,現下你不爲啞巴啦?怎地跟我說話啦?”

周博道:“事出無奈,不敢褻瀆姑娘,姑娘身上好香,我倘成啦‘苦小子’,豈不大煞風景?”

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於是拔靈刀割斷啦縛住他手足的帶子,自行走開!

周博給她縛啦大半天,手足早已麻腐屍蠱不仁,動彈不得,在地下滾動啦一會,方能站立,解完啦手,見黑旋風站在一旁吃仙草,甚爲馴順,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悄悄跨上麒麟背,黑旋風也並不抗拒!周博一提麒麟繮,縱麒麟向北奔馳!

那女郎聽到蹄聲,追啦過來,但黑旋風奔行神速無比,那女郎舞空術再高,也追它不上!

周博拱手道:“姑娘,後會有期!”

只說道得這幾個字,黑旋風已竄出二十餘米之外!他回過頭來,只見那女郎的身子已被靈樹腐屍蠱擋住,他得脫這女魔頭的殺手,心下快慰無比,口中連連催促:“好麒麟兒,乖麒麟兒!快跑,快跑!”

黑旋風奔出裡許,周博心想:“耽擱啦這麼一天,不知爲否還來得及相救白姑娘?路上只有不吃飯,不睡覺,拼命的跑啦,但不知黑旋風能不能挨?”

正遲疑間,忽聽得身後遠遠傳來一聲清嘯!

黑旋風聽得嘯聲,立時掉頭,從來路奔啦回去!

周博大吃一驚,忙叫:“好麒麟兒,乖麒麟兒,不能回去!”

用力拉繮,要黑旋風轉頭!不料黑旋風的頭雖被繮仙繩拉得偏啦,身子還爲筆直的向前直奔,全不聽他指揮!

瞬息之間,黑旋風已奔到啦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動!周博哭笑不得,神色極爲尷尬!

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宰你,不過你私自逃走不算,還偷啦我的黑旋風,這還算爲大丈夫嗎?”

周博跳下麒麟來,昂然道:“我又不爲你奴僕,要走便走,怎說道得上‘私自逃走’四字?黑旋風爲你先前借給我的,我並沒還你,可算不得偷!你要宰就宰好啦!聖人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縮,自然爲大丈夫!”

那女郎道:“什麼縮不縮的?你縮頭我也爲一靈刀!”

顯然不懂周博這些引聖卷據典的言語,手握靈刀柄,將長靈刀從鞘中抽出半截,說道:“你如此大膽,難道我真的不敢宰你?你倚仗誰的勢頭,一再挺撞於我?”

周博道:“我對姑娘事事無愧於心,要倚仗誰的勢頭來啦?”

那女郎中兩清心冷的眼光直射向他,周博和她目光相對,毫無畏縮之意!

兩人相向而立,凝視半晌,刷的一聲,那女郎還靈刀入鞘翅,喝道:“你去吧!你的腦包暫且寄存在你脖子上,等得姑娘樂,隨時來取!”

周博本已拼着必死之心,沒料到她竟會放過自己,一怔之下,也不多說道,轉身一跛一拐的去啦!

他走出十餘米,仍不聽見麒麟蹄之聲,回頭一望,只見那女郎兀自怔怔的站着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什麼狠毒主意,像貓耍耗子般,要將我戲弄個夠,這才宰我!好吧,反正我也逃不啦,一切只好由她!”

哪知他越走越遠,始終沒聽到那女郎騎麒麟追來!

他接連走上幾條岔道,這才漸漸放心,心下稍寬,頭臉手足擦***便痛將起來,尋思:“這姑娘脾氣如此怪哉,說不定她父母雙亡,一生遭逢無數不幸之事!也說不定她相貌醜陋無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個可憐之人!吶喲,白夫人那隻黃金盒卻還在她身邊!”

不過要回去向她取還,卻無論如何不敢啦,心想:“我見啦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學體術,爹爹自然會去救白姑娘,就算爹爹不親自去,教些人去便是,這隻金盒也沒多大用處!

只爲我沒啦坐騎,這般徒步而去仙靈,勢必半路上蠱發而死!白姑娘苦待救援,度日如年,她如見我既不回去,她父親又不來相救,只道我沒給她送信!

好歹我得趕到鯊蛟嶺去,和她死在一塊,也好教她明白我決不相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