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戰神居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起。
如血的殘陽裡,我居住的戰神居正被大量的侍衛圍著,熙熙攘攘的壯漢們把上衣脫掉,光著膀子,陸陸續續地從戰神居的大門裡走出來——喊著號子,大汗淋漓地,肩頭扛著龐大而沈重的傢俱和行李。
“一二──使勁!一二──使勁!”
我遠遠地立住,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搞懂這是什麼情況。
踏著黑曜石地面再次向他們走了幾步,
還沒等我來得及開口問,領頭喊口號的人先向我這邊看過來,頓時臉色大變,猛地大喊了一聲:
“──啊!來了!”
喊完,連謙讓一下都沒有,帶頭扔了手裡的東西掉頭就跑。其餘的侍衛也根本沒有指責他的時間。“──咚!”“──碰!”地幾聲重響,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扔,
亂糟糟抽起地上的制服軍裝,慌不擇路拔腿就跑。
只剩下散落了一地的家居用品,
還有我站住原地。
低下頭,我看了看。
凌亂散在地上的東西里面,牀是我的,衣櫃是我的,劍也是我的。看起來像是一個搬家現場。
什麼情況。
這是要趁我不在,偷偷摸摸把我的家當搬到哪去?
響了半天,沒想通。站在原地不動,我慢慢攤開了左手。
隨著緩慢的動作,
佈滿血紅暮色的蒼穹之上,逐漸傳來隆隆巨響。
巨響以驚人的速度由遠及近,然後,滿天的猩紅雲多驟然破了──一道暴風從天空之上垂直空降,在離我幾千米遠的地方猛地壓上地面。遠遠能聽到幾聲驚呼。
我只是靜立不動,
看著那道暴風攔腰卷著剛纔逃跑的人裡頭,武官服品級最高的那一個,巨大風尾盤旋敲打著石磚地板,由遠及近向我靠近。
被暴風挾持的武官離地幾十米,
臉色蒼白,
一動不敢動,
任風暴將自己“咚”地一聲扔到了我腳下。
“怎麼回事。”
站在一大堆雜物之間,我問。
武官恭謹又戰戰兢兢地跪在我面前,聽到我這樣問,立刻矮下身,猛地拜下去──看姿勢,是要來一記猛的。
在他腦袋撞地之前,我先伸手過去握住他的後脖子,
把身形超過兩米的大漢整個地提了起來:
“好好說話。”
“是、是。”
武官瑟縮著,被我重新放回到了地面上,雙手用力交握著,
躊躇了相當久的時間,才用很忐忑的口氣,對我解釋道:
“陛下……火龍疆剛纔,開了一個國務緊急會議。經過反覆討論,火龍疆全體臣子全票通過了一向決議──不管這個月發生了多麼緊急的事情,都要給太陽王殿下放一個月的婚假。”
我想了一下,
覺得可以理解。這一個月來,火龍疆就是吃虧吃在了太陽王難得的敬業上面,差點讓煮熟的鴨子飛出了鍋。現在,
飛出去的鴨子又自動飛回鍋裡來,他們當然會感到加倍珍惜。
不過,給雷奧放婚假這件事,還是挺稀罕的。
一是因爲火龍疆平時很注重人權,別說是加班了──只要是工作壓力大了,就經常會發生負責處理罷工業務的大臣親自罷工的情況。
另外就是因爲雷奧自己平常經常翹班,不知道已經拖欠了多少工作。
聽說,
在火龍疆正殿的等候室裡面,被放了鴿子的大臣們在畫像背面,桌子底下,寫滿了各種髒話。
所以這次雷奧的一個月婚假,還真是火龍疆長老和大臣們的一次賣血大贈送。
點了點頭,我說:“繼續。”
“……”
武官就帶著些遲疑,繼續說下去:
“所、所以……長老們認爲,這寶貴的一個月時間,
還是由陛下和太陽王殿下住在一起……比較好……”
我沈默了好一會兒,說,
“雷奧知道麼。”
“這……長老的命令是,由我們這個小分隊,
在不打擾陛下和殿下日常生活的情況下,幫您將用品搬到雷奧殿下的寢宮裡。”
什麼不打擾。
根本就是趁著我和他不在,偷偷給我搬家。
“你們想沒想過,不經我和雷奧的首肯,
擅自讓我們合宿,
會發生什麼。”
身形超過兩米的大漢,黝黑的臉上頓時泛起了兩塊詭異的紅,
“是的。我們已經傾火龍疆全部國力,蒐羅了各種助性用品,全部放置在了殿下的寢殿中,專門供二位大人盡情使用。這一個月來,寢殿中的全息影像還將全程播放到火龍疆各大城市中央廣場上,以此增加情趣。”
我頓時覺得有些頭疼。
“不,不是的。”
“當然,
如果您考慮到私密性的話,也完全可以關閉全息影像。民衆在廣場上看到的圖像就直接從直播模式變爲重播模式──是非常方便的。”
依然無法溝通,我低下頭,用手指摁了摁額角。
順著指縫,可以看到地上凌亂擺放的傢俱。
我在風龍疆寢殿時用的大牀、風之聖龍的家徽、掛在原來風龍疆正殿裡的愛劍瑪莎……
我的視線頓住了,
眯起了雙眼──這些東西本來可並不存在在戰神居里,
應該是屬於被我留在風龍疆的物品。
“爲什麼……”
“是我取回來的,殿下。”一個男聲從我身後傳來。
是巖塔法。
夕陽在他的肩膀上罩下一層硃紅色的餘韻。忠誠的騎士長向我走過來,朝我行了一個禮:
“殿下,
您入獄的時候,我看火龍疆這邊環境實在簡陋,就回了風龍疆一趟。將您的一些日常用品和珍貴收藏取了過來。”
確實,在我監獄生涯的後期,我的騎士長一直不知所蹤。
不過。
“我以爲你是去搬救兵了。”我說。
聽到我這樣說,夕陽裡,巖塔法按著劍站在風裡,腰桿筆挺,英姿颯爽至極。
“殿下,”
他微微地偏了偏頭,
說:
“──騎士王的字典裡沒有‘搬救兵’這三個字。”
聽到他這樣理所當然的回答,我頓了會,最後還是笑了。
看了一下四周的情況,
我邁步走到最爲沈重的巨型大牀旁邊,伸手握住雕花牀尾,舉了起來。另外一隻手掌向上,
穩穩托起四五個並列擺放的雙開門書櫃。對負責搬家的武官說:
“走吧。”
武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他忙不迭地說,遠遠圍在四周偷看的其餘士兵這才跑回來,
感激涕零地幫著扶起其他的傢俱,繼續搬運。
但是他們無論幹得多麼熱火朝天,神色都小心翼翼的,而且儘量避免離我很近。
目光從所有士兵身上收回,穩穩託著手中的東西,我跟在負責喊口號的武官後面走著。
“看得出來,你們是上過戰場的士兵,爲什麼怕我怕成這個樣子。”
武官苦笑了一下。
“殿下,我們其實是負責國防的精銳,體內附身著沙獸,必須每天吃地心深處的沙子。今天下午,
我們剛剛進食過,可是吃了也等於沒吃。”
身高兩米的猛漢說,
“──火龍疆全境之內,地心裡全部是血泥。您掩埋的,熱的,魔族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