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咬了咬牙, 登陸了那個郵箱。
那個她從沒有登陸過,卻往裡面發了上千封郵件的郵箱,屬於那個人的郵箱。
未讀郵件, 一封, 是自己剛剛發出的。
已讀郵件, 1376封, 一封不差, 全部已讀!
安安的身體顫抖起來,手指尖有些發麻,眼前出現缺氧的眩暈, 似乎下一秒就要暈倒。
不知過了多久,她纔回過神。
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 輸入了另一個郵箱地址。
那一次, 公司郵件系統出問題, 他讓她把合同發送到了他的私人郵箱。
那個郵箱,安安記得。
在登陸密碼一欄, 她猶豫了很久,眼前彷彿還是昔日那個女孩子,搖着男人的手臂撒嬌,要求他這輩子只能用她設計的這個密碼。
咬了咬牙,顫抖着手指, 終於還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敲了進去:
n yz c a a forever(聶以舟陳安安永遠)
那一個“確定”鍵, 她幾乎按不下去。最後, 咬破了脣, 才孤注一擲一般的點了下去。
下一秒鐘, 郵箱順利登陸。
安安仰起頭,眼淚決堤而下, 瞬間淹沒一切。
過去、未來,愛與思念,一切的一切,最後,都化作這眼淚,直哭的昏天黑地,精疲力竭。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我真是瞎子,傻子!
你也是個壞蛋,大壞蛋,就這樣看着我做傻子!
很久以後,她抓起電話,“你好,麻煩訂一張今天下午到麗江的機票,越快越好。”
賀鴻軒趕到咖啡廳的時候,安安已經靜靜的坐在角落。
因爲是下午,咖啡廳裡沒有什麼人,女孩子雙眼紅腫,神色恍惚。
作爲一個心理醫生,男人有敏銳的感覺,所以,從接到電話,他的心裡就有些虛無的慌亂。
那是一種即將失去的預感。
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手撫上她的長髮,“怎麼了?怎麼哭了?”
安安側頭看他,牙齒狠狠的咬着嘴脣,幾乎咬出血來。
賀鴻軒伸手去撫摸她的脣,“別咬了,什麼事,說給我聽聽。”
她搖頭,眼淚飛落下來,終於說了句,“對不起。”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然後她扭過臉,把臉埋在手心裡,嗚咽着,“鴻軒,對不起,對不起。我愛上別人了,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對不起。”
幾乎是語無倫次的,只顧着反覆說着對不起。
賀鴻軒本來落在她頭上的手僵住。
很久,才低聲說,“安安,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再說一次。”
安安連頭也不敢擡起來,她不敢看他,也說不出話。
除了對不起,還能說什麼呢?
他的手慢慢從她頭上收了回去,“原來,你真的愛上了別人。你總是走神,我以爲,只是在想那個人……”他的聲音低的幾不可聞。
這甚至不是屬於賀鴻軒的聲音。
他的聲音,應該是清爽的,明亮的,溫暖的。
安安咬着牙,哭的全身顫抖。
有那麼一瞬,她幾乎想要放棄了。想要就按照原來的計劃,嫁給這個男人,和他生活一輩子。
可是,不行,那人,是她的生命,和全世界。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又過了不知多久,他低聲嘆息,扶着她的肩膀,讓她擡起頭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也是微微紅了,有水霧濛濛,可他的神色依然溫柔。他甚至擡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雖然她的淚還在不斷的掉落下來。
“安安,別哭了。我知道你努力過了,我都看到了。可惜我沒有那麼幸運。我…尊重你的選擇。”
他把她輕輕的抱在懷裡,溫柔的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決絕的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轉身的那一刻,他閉了閉眼睛,不讓眼裡的水滑落下來。
可她,還是看見了。
第一次,他給了她一個落寞孤寂的背影。
她以爲他至少會問,“那我呢,你愛過嗎?”
可他沒有。賀鴻軒從來是不會讓自己爲難的。
於是,她更加難受。
只能雙手死死的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也許,辜負別人的人,根本沒資格這樣的哭泣。
可她,最後還是沒忍住,在服務員的注視下,伏在桌上,放聲痛哭。
飛機降落在麗江機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一整個晚上,安安都在一點一滴的回憶,回憶那個叫江允庭的男人。
從第一眼,他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裡面的喜悅,鋪天蓋地的隱忍的溫柔,到他目送自己和賀鴻軒雙雙離開時候那一身的憂傷,再到林軍那個事情他的維護和包容,最後,又想起那個夜晚,他伏在自己頸邊那溫柔依戀的呢喃。
怎麼竟然會認不出他呢?
那個用生命和靈魂愛着的人,換了個皮囊就被自己當成了陌生人,他該有多難過?
怎麼捨得這樣讓他難過呢?
一夜無眠,兩個男人的臉交錯出現,最後重疊在了一起。
以舟,不,允庭,等着我,我來了。
第二天一早,女孩子坐上了開往瀘沽湖的第一班大巴。
九曲十八彎,還是當年一樣的繞來繞去。
允庭,這一次,你有沒有又因爲瞌睡撞了頭?
她想着,輕輕的笑了。狠心的男人,你就什麼都不說吧,看我還會不會放過你?
路上,收到賀鴻軒的短信。
他說,“安安,我要去參加國際援助了,下週出發。酒席、新房那些我都處理好了,你不用擔心。我心愛的女孩,無論怎樣,我只希望你幸福。”
安安捂着臉,淚水透過指縫,落在牛仔褲上,暈染成了一朵朵深藍的花。
賀鴻軒,我懇求你,也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要幸福。
江允庭起的很早,事實上,他已經很久都睡不好了。
睡夢中,總是有個女孩的聲音,搖着他的胳膊,柔柔的在耳邊撒嬌。
她是那麼會撒嬌,就算心裡最難過的時候,都能用撒嬌僞裝過去。
這一招,對他從來都是管用的。他狠不下心拒絕她,只能無奈而寵溺的笑。
然後,他就醒了。
寬闊的大牀上,只有他一個人。
側頭望去,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又是一個好天氣,可惜,對於孤獨的人,好天氣沒有什麼意義。
上午,他去了格姆女神山。
索道還是那個索道,只是身邊沒有了那個怕高的女孩子。
如果可以,他寧遠一直困在這個索道上,和她一起,沒有別人,而她會乖乖的把頭埋在自己懷裡。
江允庭只有陳安安,陳安安只有江允庭,就這樣滄海桑田下去。
那樣多好,那樣多好。
女神洞前的長廊,仍然有年輕的情侶在掛許願風鈴。
密密麻麻的,一排排,一串串。
不知道她當初掛在了哪裡,於是他一個個找過去。
每一個,都是美好的願望,寫滿了愛和期待,相愛的人,總是有共同的期待,無論寫的什麼,最後不過三個字,“在一起。”
在幾千個密密麻麻掛着的許願風鈴裡,他看到了那一個。
原來背後還寫了字的,怪不得要自己先走,她一個人掛上去,真是個狡猾的丫頭。
他搖頭笑了笑,可是笑意不達眼底。
兜兜轉轉,美好的願望,仍然也只是願望而已。
人真的強不過命。
無論幾世,無非孤獨。
下了山,踱着步走回酒店,吹着湖邊的風,風裡似乎都有她清脆的笑聲。
好懷念,那麼歡快,像小溪一樣的笑聲。
那笑聲,曾經盪漾在他的生命裡,經過再多年,也走不出去。
就像她的吻一樣,芬芳柔軟,夢裡總是一遍遍的出現,碾碎人的心腸。
穿過大堂,拐進木製的甬道,走了幾步,在看到門口坐着的那個小小的身影的瞬間,他的腳步一頓。
胸口脹滿,幾乎窒息,疑心這只是幻覺。這段時間,他的幻覺有點多,每次醒來,都幾乎被巨大的失落擊得七零八落。
下一刻,女孩子看見他,慢慢的站了起來。
白T恤,牛仔褲,清新的像一朵小百合花。
隔着十來米的距離,她張開了雙臂,眼睛紅腫着,裡面卻是滿滿的笑意。她扁了扁嘴,聲音嬌嬌的,“抱。”
正午的陽光強烈而明亮,他揉了揉眼睛纔敢又看過去。
她只定定的看着自己,固執的伸着手臂,眼淚卻噼裡啪啦的落下。
不只是靜水深流,安靜的眼淚也落得多些。
明明是那麼難受,他卻聽到自己心底,花開的聲音,清越美妙,又甜蜜痠軟。
男人邁開長腿,幾步奔了過去,把她扯進懷裡。
真的是她,一如記憶中的柔軟溫暖,帶着她特有的淡淡的水果香氣。
鼻子酸的不行,眼睛也脹痛,他卻輕笑起來,“我的安安,我的安安。”
喜悅在胸口聚集,裝不下,於是涌上眼睛。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嗯,是我,是我。”
有小河,從他的眼裡,流進她的脖子,她頓了頓,抱住他的腰,咯咯的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