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瑄睜大眼,哇地一聲哭起來:“五叔你太壞了!”
裴瞻遙望了一眼遠處的水榭,停步道:“人間險惡,你醒悟得太遲了。”
說完他又瞥向下方:“犯錯不要緊,要緊的是吸取教訓。還有,危機來臨,要學會把損失降到最低。
“我要是你的話,現在就趕緊收聲。你動靜越大,提前露餡捱打的可能性就越大。
“敵人都殺過來了你還只顧着哭,要換在兩軍對陣之時,你會被虐得連渣都不剩,還要連累你的同袍一道赴死。”
樑瑄立刻不哭了。
裴瞻又道:“這回我且饒了你,權當給你個教訓。你若不想後果不可收拾,方纔之事你便須守口如瓶。
“自然,你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在此地看到了方纔那一幕,包括你父親母親你二叔,尤其還有,你的傅姐姐。”
樑瑄聽到後半截他又好奇:“爲什麼呀?”
“因爲你要是說了,後果就是打你的人裡還要加上一個我。”
樑瑄:“……”
他沒死心:“那我還能當你的先鋒將嗎?”
“鑑於你的表現,先當斥候吧。從現在起你幫我留意你七叔,他何時去見你傅姐姐,你立刻遣人來告訴我。”
“……不是防二叔嗎?你怎麼連七叔那樣的都防備上了?”
“你就說幹不幹?”
“可這也不是斥候,這是細作啊!”
裴瞻睨他:“先當細作,再當斥候。”
“……”
樑瑄道:“五叔,你說你費這勁!你就直搗黃龍,直接上傅家提親不好嗎?”
裴瞻深深望着湖心水榭:“在你是輕飄飄一句不用費勁,在我,這卻很可能是最不好攻下的一場仗了。”
……
隔牆有耳,傅真什麼也沒有跟樑郴說,她只是擡出了蘇幸兒。
樑郴早前已知道她和蘇幸兒在一起呆過,他便也未曾追問。
活到這年歲,有了那些閱歷,他什麼沒見過?不至於如此沉不住氣。
即使腦子裡滑過了很多個畫面,有關於她的,有關於樑郅的,還有關於樑寧的,以及那把匕首。他想不出來這些本不應該有關係的人和物,爲什麼偏會串聯在一起?
可他知道,蘇幸兒會給他答案,樑郅也是。
回到水榭後,正好一曲已終,程家已經相邀前去入席。
傅真恢復了鎮定,並且接受了事實,忙着悶頭暗思接下來會有哪些事情發生。
打從傅真和樑郴一道回來,寧夫人目光就凝聚在她身上。
程家給足了他們一家人體面,程夫人作爲堂堂大將軍夫人,對自己禮遇有加,一直陪伴着看戲敘話。這樣的貴胄相處起來,是讓人極度舒適的。
可是在看到和樑郴同歸的傅真時,寧夫人的神色還是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
樑家當然也是急不可耐地想早些結束這頓飯回家。
就連程持禮也是吃得心不在焉。
唯一鎮定的反而成了裴瞻,他如常舉箸言談,連眼角餘光都沒朝傅真溜過去一丟丟,令原本還防備着樑瑄那番舉動當真是他在背後指使的傅真,看到這裡都減去了幾分疑心。 傅真且也管不着他了,這裡按程序吃完飯又喝完一輪茶,便就與寧夫人起身告辭。
程夫人和賀氏還留一留,程持禮這裡卻已立刻彈起來:“我送恩人出府!”
樑郴在程家沒找到機會與蘇幸兒說話,路上他騎馬,而蘇幸兒帶着樑瑄乘車,索性雙方都趕着找對方交換消息,便一路滔滔地到了家。
進了家門後蘇幸兒看到剛下馬的樑郅,朝樑郴使了使眼色。
樑郴立刻眼到心到手到,當蘇幸兒一把將身後的樑瑄擋在院門外,樑郴這邊已扯着樑郅入了房!
夫妻倆其速度之快,把個哇哇叫着爹孃的樑瑄鼻子都快碰歪了……
……
樑家這日便大門緊閉,再飛不進去哪怕一隻鳥。
寧家的馬車到府後,傅真先打發人帶寧嘉回房,而後尋了楊彤過來:“你去前院候着,若有人尋我,不用問誰,直接帶他來見我便是。”
楊彤走後,她端起桌上的茶,灌了兩口,又對着窗外一樹繁花靜默片刻,跨門去往了寧夫人所居的正院。
寧夫人褪下了釵環,正素衣坐在窗前出神。
即使已三旬出頭,如此妝扮的她依然看起來美得驚人,擺脫了傅家負累後,她氣色更好了些,也更添了幾分雍容。
傅真隔着炕桌與她相對坐下,目光掃一眼桌上幾本賬目,當中還有幾張寧嘉的功課,便笑笑道:“說起來嘉哥兒都改了姓氏了,我還姓着傅呢,母親何時有空?帶我去府衙裡將文書給弄了吧。”
寧夫人卻把目光垂下,給自己斟了杯茶,淺抿起來:“何苦換來換去呢?將來再改,也挺麻煩。”
傅真頓住。
一會兒她又笑了下:“母親這話說的,我怎麼可能還改?我是寧真,往後這輩子自然都是寧真了。”
“‘這輩子’?”寧夫人望着她,“傻孩子,你才十五歲,剩下的路太長太長了,不要輕易就說一輩子。”
她語聲像怕驚碎了什麼一樣輕柔,傅真別開了目光。
最錐心莫過溫柔刀,傅真來之前鼓起勇氣想說的話,皆被攔在了肚腸裡。
門外丫鬟來稟報:“姑娘,楊護衛說程府的小將軍着急求見!”
傅真驀地看向對面。
寧夫人目如深湖:“去吧。不要怠慢了將軍。”
傅真艱難地把腿放下地,起身時又回看了她一眼,隨後深吸氣才步出門檻。
寧嘉迎面走過來,手裡抱着好幾本書,臉上有少見的興奮:“姐姐!方纔樑家小將軍送了我整整兩箱書!他還特地讓人把書送到家裡來了!
“這裡頭還有幾本兵器譜,我看姐姐有時候會跟黎江黎淮學武功,也許你用得着!”
傅真深吸氣,壓住心頭翻涌:“多謝。”
“姐——”
寧嘉不贊成地拖長了尾音。這些日子,這少年也漸漸活泛了,不像過去那麼隱忍沉默。
傅真接了書,摸摸他的頭,快步出去了。
瞧瞧,她是那樣倒黴,死在白眼狼手下,卻又是如此幸運,醒過來還多了兩個血脈相連的家人。
向樑家袒露身份是復仇的第一步,此時她走在去見程持禮的路上,恍惚間像掀開了一場風雨幃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