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夜色深重,光微弱,可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一張臉也足夠了。
樑郅目光落到這張臉上,隨後便渾身如遭雷擊,猛然一震後退了兩步:“……傅姐!”
面巾下的臉精緻絕倫,無懈可擊。
她美得驚心動魄,卻絕對不是他心目中姑姑那般的美!
“你,你在搞什麼名堂?!”
他瞬間記起了自己是怎麼被眼前人騙到滄浪亭的,又是怎麼被她一杯茶放倒的!
原來是她?!
可是她怎麼會那麼像樑寧,像他的姑姑?!……
傅真靜靜望着他,道:“你爲什麼要叫我傅姐,而不叫我姑姑?你剛纔不是,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都是姑姑嗎?”
樑郅腦袋都要炸裂了!
這目光這神態這口吻,確實是他的姑姑!他與她朝夕相伴十餘年,她每一句呼喚裡的吐氣聲他都早已爛熟於心!
可是,可是,她爲什麼會變成傅姐?
她爲什麼長得一點都不像樑寧了?
她又爲什麼會這麼年輕?
……
她爲什麼會除了口吻、脾性還有與他共同的記性之外,活脫脫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樑郅腦袋裡塞滿了無數的疑團,他茫然地看着四面。
他是在做夢吧?
先前他不是昏倒在了滄浪亭嗎?
就算他倒了,肖駟他們也絕不會放任她將自己搬來搬去的,所以他肯定不會真的大半夜出現在姑姑出事的地方。
傅姐也絕不可能有本事把他弄來這裡。
每次回京他都會來這裡看望姑姑,一定是姑姑想念他了,所以纔會進入他的夢,將他召喚到這裡來!
……一定是。
“傅姐,”他用力的嚥了咽喉頭,重新面向傅真,“我知道是你。哪怕這是個夢,我也不許你變成她,不許任何人褻瀆我姑姑!”
傅真瞅他一眼,走到他身前,來抽他腰間的劍。
樑郅本能阻擋,但傅真卻更快一步地以手刀劈向了他的右臂!
這點手段當然不可能擊得倒樑郅,何況他今日已經栽了一回,更加不會大意。
可是他快如閃電地出手之後,卻還是在半途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來!
“樑家拳!”
樑郅震驚地望着面前有着陌生面孔的人!“你會我們樑家的武功招式!”
是的!
她看不出來有渾厚的勁道,可是她的招式卻是再正確不過!她的出手也再精準老練不過!
這絕對是下過苦功夫練過的!
一個外人,怎麼可能會苦練過樑家的武功?!
而且她這麼年輕,如果不是從練習,且得到他們正經嫡傳的指點,怎麼可能練得如此正宗?!
一口腥甜涌上樑郅喉頭,他看着面前這個明明不是他熟悉的模樣,卻又明明是他姑姑的少女,幾度張嘴都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語聲嘶啞,內心裡一萬個確認這就是他姑姑,可是這張臉,這張臉……
如果這是夢,那也太殘忍了。
當年得知噩耗時他已經傷心過一遍,倘若如今給他驚喜,卻又讓他發現只是一場虛空,那不比從未有過這份驚喜更殘酷嗎?
傅真並沒有回答他,而是揚聲喚道:“肖駟,你們過來!”
一直在遠處觀望着的肖駟等人,聞聲立刻涌了上來!
先前看到樑郅平傅真肩膀上痛哭時,他們便已十分震驚,只可惜聽不到他們什麼。
後來又見傅真使出了眼熟的招式,樑郅明明要擒拿住她時又生生住手,更是疑惑!
此時到了樑郅身邊,他們便擔憂地圍住了他!
“主上!”
樑郅驚道:“你們怎麼都在這兒?”
肖駟看了眼傅真:“傅姐暗算了主上之後,我們雙方打了一架,但是,但是傅姐竟然拿出簾年大將軍在潛龍觀一役時給樑家軍下的軍令喝退我們!
“她有絕密之事要與主上講,要把主上帶到此處,還不許我等近前。因而我等一路只能與主上保持距離……”
樑郅再一驚:“是那道絕不許外傳的密令?”
“正是!”
樑郅帶着餘驚轉向傅真,血液在身體裡流躥的速度過快,頓時使他四肢有些發麻。
離譜且清晰到了這種地步,就絕不可能是夢了!
“退回去吧。”
傅真仍令肖駟他們下去。
待他們退走後,她看向樑郅:“你現在想什麼?”
“你真的是我姑姑?!”
樑郅急不可待地問出了這一聲,又以更迫切地腳步向她邁近了一步!
傅真沉氣,這次很順利伸手將他腰間長劍抽了出來。
她看着夜色裡閃熠的寒刃,道:“你十歲生日那年,我送了你一把刀,刀鞘裡頭藏着三顆藥,一顆是我們家的軟筋散,一顆是軍醫熊老頭兒秘製的金創丹,還有一顆是老參丸。
“這三顆藥,一顆能助你脫困,一顆能救你性命,還有一顆能助你危困之時保持體力。”
着她拇指食指發嫺熟地捏住刀鞘一轉,那鞘間暗釦便啪嗒一聲彈開,露出暗格裡的三顆大不一蠟丸!
“它們還在。很好,這明你這幾年並沒有遇到生死攸關的時刻。”
“姑姑!”
樑郅再也忍不住,兩膝一屈跪倒在地上!
這是如假包換的樑家人,是所有人都以爲早已死在了那場大火裡的樑家姑姐!
樑郅擡起淚眼,身子顫抖得如同篩糠一樣。
他姑姑真的死而復生了,就如同他們全家人每次在佛前希翼的那樣,那個突然間離開了他們的姑姑,她真的回來了!
他忽一把又扎進了傅真懷裡頭!
打從七歲後他就沒抱過她了,可是此刻他實是忍不住,他就想感受一下死而復生的親人活生生的真實和溫熱!
傅真由着他趴了一陣,隨後拍着他的背嘆氣:“起來吧。”
“我不!”
傅真道:“你再不起來,你姑姑我如今這身板兒,你覺得能頂住你多久?”
樑郅一頓,抽噎着擡起身子,一看面前人都馱他馱得往後折出了彎月腰,連忙站直了。
“姑姑,對不住!”
他把傅真扶直,又重新打量她,氣息仍有浮動:“姑姑,你怎麼會變成傅姐?”
傅真坐回矮牆上,繼續翹上二郎腿:“我不變成傅姐,還真不知道子你這麼出息!從前見了姑娘話都不會,如今見了你姑姑我,倒反而屁顛屁顛地就往上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