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胤目光停駐在管家臉上,片刻後他環視四處:“刺客呢?”
“回侍郎大人的話,兩個刺客跑了一個,另有一個被擊中,但還沒等抓住,他也跑了,萬幸的是我們將軍沒受到傷害,不然的話如今只怕——”
管家說到這裡,長長地哀嘆了一聲,拍起了大腿。
徐胤眉心抽動:“是什麼人擊中的?”
“小的也不知道!”管家擡起了頭說,“事發的時候小的還在料理外間事務,陡然聽得我們將軍房裡傳來了動靜,連忙跑過來,就發現有人正企圖向我們將軍下手!小的與府中下人嚇得手腳發軟,哪裡還管得上其他?等到回過神來,人都已經不見了!”
“擊中刺客的人也不見了?”徐胤挑了挑眉頭。
“正是!”管家深頜首,“那人是誰,小的們都沒看清楚,他們就都走了!”
徐胤望着面前一臉卑顏的禇家下人,良久之後才收回目光,擡步跨進房門。
屋裡還有些凌亂,兩個丫鬟正在牀榻之前收拾地上破碎的瓷器。
瘦脫了形的禇鈺平躺在牀上,睜眼望着進來的他們。
“禇將軍可還好?”徐胤走到牀前,看了一圈屋裡光景之後,目光回到他臉上。
禇鈺道:“這麼晚了,侍郎大人怎麼還來了?”
徐胤在管家搬給他的椅子上坐下來:“一直想過來看看你的傷,可惜你也知道,前陣子太子冠禮我脫不開身,直到今天夜裡纔有些空。”
禇鈺道:“難爲侍郎大人掛記。”
徐胤揚脣:“何必這麼見外?你我都是親戚,本就該常來常往纔是。”
說到這裡他伸手來揭開禇鈺的被褥:“我來看看伱的傷好的如何了?”
禇鈺下意識想要阻止,只是皮肉牽扯,傷口之上的這隻手臂又如何能動彈?
徐胤在他發紅潰爛的傷口上凝視半刻,然後將被褥蓋好,說道:“你此番怎麼受的傷,你心裡可有數?”
“我腦子渾渾沌沌,當日的情況都已經記不清楚了。”
“那太醫對你的傷口是怎麼描述的?”
“他說是有人用利器射傷的。”
徐胤頓了下,又看看四面:“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所以引得人前來行刺?”
禇鈺搖頭:“我平生謹小慎微,怎會得罪什麼人?此番無辜遭此劫難,若我傷情還有好轉之日,定要稟報姑母查個水落石出,問問那兇手我到底與他有何怨仇不可!”
徐胤屏息片刻,道:“我聽說你剛剛又遇刺了,怎麼這麼巧,竟然另外還有人替你擊退了刺客?”
禇鈺望着他:“侍郎大人既然是來探病的,我以爲你該關心的是我的傷勢。沒想到你關心的竟然是刺客。”
“你多慮了,我只是感到有些好奇,你這院子看起來風平浪靜,不像是有人行刺的樣子。”
禇鈺喚聲道:“我這小門小戶的,人手也不多,到底是什麼狀況,他們也不清楚。”
徐胤聽到這裡站起來:“既然如此,我便幫你巡查巡查,省得處還藏着什麼危險。”
說完他便轉身朝着門外走去。
禇鈺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他了,才把目光收回來。
徐胤出了院子,旋即與跟隨而來的幾個護衛使了眼色,護衛們隨即相互吆喝:“四處走走看看!替褚將軍好好查查,看有無危險!”
八個護衛頓時四散走開,奔向了這座院子的四面八方。
徐胤立在院中,夜晚的風從他的耳畔掠過,輕微的風聲在極度靜謐的環境裡被放大,恍惚之間轟隆如雷聲。
禇鈺目前的職位,嚴格來說還算不上將軍,不過是個中級將領,他這座宅子一個人住着尚算寬闊,放在京城官宅之中卻算不得什麼,作爲主人的他如果不是還有一層與榮王妃相關聯的身份,身邊這爲數不多的幾個下人,只怕都要走光了。
這樣的情況下,闖進幾個有心人實在算不得什麼怪事,他徐胤的護衛能進得,別家的高手自然也能進得。
回去了的護衛說受傷的同伴被扣押下來了,但是禇家的下人卻說,擊中他的人和受傷的護衛都離開了。
禇家下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暗中出手的人其身份就十分重要。
如果是假的,那禇家就有問題!
“老爺!四面全都查看過,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前去巡查的幾個人陸續到齊了,回話的人目光深凝,明顯是在告訴他,禇家並沒有發現受傷掉隊的同伴。
就這麼幾間屋子而已,如果人還在,那還能藏在哪兒?
徐胤再看了一圈四周,末了將目光在禇鈺房間停留片刻,轉身道:“走。”
管家將他們所有人送上街頭,轉身將門掩上,徑直前往禇鈺房中。
“老爺……”
“熄燈。我累了。”
禇鈺沒有等他說完,便虛弱而快速地如此吩咐。
管家頓了一頓,點點頭,上前把燈熄了,然後走出門去。 屋裡一片漆黑。
除了牀上人的呼吸聲,沒有任何的動靜。
但很快窗戶上就落下了一道人影,他緊貼着窗門,直到半盞茶時分過去,他才退開些距離,輕手輕腳的消失在外頭。
牆頭忽而有蟋蟀鳴叫,一聲接一聲,長長短短,直到這波聲音逐漸停止,屋裡的燈才又重新亮起來。
傅真從裡屋走出來,再度在先前的椅子上坐下:“禇將軍心思縝密,讓人刮目相看。”
徐胤一共帶來了八個護衛,方纔跟隨他一起離開的卻只有七個,傅真對他的心思之複雜早有領略,卻沒想到躺在牀上的禇鈺竟然也留心到了。
禇鈺道:“我自幼寄人籬下,不長點眼力勁兒,如何能活到現在?”
傅真挑眉未語。
榮王妃那人什麼德性她又不是不知道,當初把禇鈺帶到王府,純純就是把他當工具養的,自然不可能給他多少真心愛護,禇鈺能夠全心全意的活到現在,的確是需要有幾分機敏。
“他們,是不是全部都走了?”
傅真點頭:“剛纔窗戶外的人沒有發現異常之後,徐胤帶來的所有人就都已經全部離開了。”
“那你們抓住的那個刺客呢?他沒有發現什麼痕跡嗎?”
傅真環住胳膊:“當然不可能讓他發現痕跡,早在我進你這個屋子之前,他們就已經把人帶出褚家了。
“所以方纔管家的回話也不算撒謊,因爲下手的人和受傷的人的確都不在這兒了。
“而且,徐胤帶來的那幾個人,巡查過程中一定還會發現打鬥和逃走的痕跡。”
禇鈺深深地看向她:“你處事這般老練,到底是什麼人?朝中各將門中的小姐我幾乎都見過,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等你好起來,你很快就能見到我,並且知道我是誰了。”傅真揚脣。
“好起來?”禇鈺苦笑,“我還能有好的那一天嗎?”
“爲什麼不能?”
傅真頭朝外叫了聲“魯大夫”,魯重陽便立刻拎着藥箱進來,掌着燈湊近看了看禇鈺的臉色,隨即取出銀針,在燈苗上燒了起來。
禇鈺滿臉迷惑:“這是誰?你讓他做什麼?”
傅真道:“這是在西北隨軍多年的軍醫,他們家世代行醫,尤其擅長醫治金創之傷,這半個月我沒露面,就是爲了等這位魯大夫進京。
“魯大夫,你來告訴他,他能不能好得起來?”
魯重陽冷哼了幾聲,將炙燒好的銀針收回來,走到牀榻跟前說道:“只要你不誠心作死,那就死不了!”
說完他仔細辨了辨他頭頸部幾處穴位,然後先紮了三支針下去。
禇鈺久病在牀,早已失去了反抗之力,又或者,此時此刻他也並沒有想要反抗。
他茫然地看着魯重陽在自己身上連連施針,神色裡有着掩飾不住的緊張。
但也就是傅真坐在旁側喝了一盞茶的功夫,他竟覺得氣息順暢了許多。
傅真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禇鈺深吸氣,他無法忽視身體上明顯的變化,也許這個轉變只是暫時的,也或許是帶有欺騙性的,並不表示他真的就迎來了生機,可也還是讓他心底裡生出了一絲希望。
他還這麼年輕,換成誰又會想要死呢?
哪怕只有這麼一線線的希望,也讓很多事情再次有了可能。
他勉力調整氣息,直到完全勻下來之後,方望着傅真道:“請,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我!包括徐家,徐家近來發生的所有事情!”
……
徐胤回到府裡,連冗匆匆地迎到了前門:“怎麼樣?!”
徐胤眉心揪的跟鐵鎖一樣緊:“人不見了!”
“不見了?!”
連冗愣住。
徐胤望着他:“禇家的人說咱們的人的確被擊中,但是後面又逃走了。而擊中他的人,也走了。”
“怎麼會這麼巧?一點線索都沒留下?”連冗也皺了眉頭,“禇家會不會有詐?”
說完他也覺得這話有些冒失,就憑禇鈺現在的樣子,還難讓人相信他還能使詐。
徐胤凝眉望着夜空,半晌沒說話。末了他才緩聲道:“看來明日,我得去趟榮王府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