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蘇大人一心效忠皇上,就該知道皇上想維護的人是誰。難道蘇大人以爲,憑你和昭妃連宗的情分都不足以爲她出頭,雍親王和昭妃的私交就能好到讓他主動說服一衆皇室宗親來相助麼?”
答案顯而易見,雍親王的背後有皇上。
蘇清不是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當局者迷,一時被困住了心神。
如今想來,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
皇上有心爲蘇幼儀解圍,只是不能明着出面,所以暗中讓雍親王出面,季玉深不也是如此麼?
與季玉深一番暢談,蘇清猶如醍醐灌頂,這才堅定了決心。
一直到午膳時分,二人這纔回城告別,各自回府。
季玉深的馬車到得李府門前,他款款而下,門房的下人忙忙出迎。
這巍峨府門他常常來來往往,高大光輝鑲着金邊的牌匾上,寫着李府兩個大字。硃紅大門,金頂玉柱,樣樣奢華尊貴。
他看過許多遍的景象,今日再細看,竟覺得有些好笑。
門房的下人見他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麼,也都不敢打擾,忽見門裡金奴銀婢地簇擁出來一個大肚婦人,“夫君。”
李梓月歡歡喜喜地迎上前,似乎等了他許久,季玉深這才收回視線。
“夫君回府,怎的不往裡走,站在這裡做什麼?”
她一行說,一行給季玉深拂拭衣裳上的灰塵,拂下一片落花時,眼神微有些詫異。
季玉深注意到她的眼神,“方纔請蘇清蘇大人去城外喝了幾杯小酒,談談朝政的事情。”
原來是同蘇清去了。
李梓月復又溫柔笑道:“那蘇清向來不與咱們府上來往,夫君怎麼和他去了那麼遠的地方喝酒,是有何隱秘要事商量麼?”
季玉深只“嗯”了一聲,李梓月知道朝政上的事她不懂耶幫不上忙,索性沒有插話,只挽着季玉深朝裡走。
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些家常的話,“今兒太醫又來了,說大約這一二日就要生產,讓我多出來走動走動。”
“還開了一味山楂湯,說是到明兒夜裡還沒有動靜,就該多喝喝了。”
季玉深面色一如既往地清淡,聽李梓月絮絮叨叨那些事沒有露出厭煩的眼神,卻也沒有順着她的話往下說。
只在李梓月停頓的空隙,他道:“一切謹遵太醫囑咐便是。”
李梓月這半日不見他,一腔傾訴的熱情頓時化爲烏有。
她看着季玉深徑自朝書案後頭走去,坐在他一貫坐的那個位置,隨手拿起一本桌角上的書開始讀。
那個身影淡然悠遠,依稀還是當年初中探花,一身布衣同其他中舉的進士一同來拜見恩師的儒雅書生。
翩翩少年郎,柔嘉俊美男兒。
李梓月一眼對他動了情,如今對他的淡然,卻總有一種心酸之感。
她懷胎十月,季玉深一直沒有什麼變化,固然他爲李閣老一直在朝中奔走效力十分辛苦,李梓月能夠體諒,卻改變不了那種自然而然產生的心酸。
他大約連婦人懷胎不宜多吃山楂也不知道罷?
所以方纔她提起山楂湯,季玉深的神情也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一胎懷的時日比別的婦人都長,如今至少已長了半個月,所以太醫纔會情急之下開出山楂湯這種催產的藥。
他……他大約根本不記得腹中這孩子多大了吧?
李梓月愣愣地倚着門站着,看着季玉深坐在書案後翻書,這副場景曾經是她最喜歡看的,總覺得自家夫君是個勤奮好學的人,不像旁人入了仕途就猖狂起來。
可如今,她有些看不下去。
書案後,季玉深驀然擡起頭,“懷着身子站在那裡做什麼?仔細吹了風。過來,我讀書給你聽。”
只這一句話,李梓月忽然又歡喜起來,扶着肚子忙不迭朝他走過去,“好啊,讀什麼呢?”
她在季玉深身邊坐下,看到他手裡拿的正是一本詩經,那是他時常放在書案上的書,不知讀過多少遍了。
李閣老曾說他身在朝中,應該多讀經世致用的書纔是。所以季玉深只把詩經一類的書放在臥房書案上,並不擺到外頭書房裡。
季玉深信手拈來,對着他正翻的那一頁,緩緩念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爲期。 ”
李梓月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微微閉上眼睛,一臉滿足。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覆關,泣涕漣漣。既見覆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他的聲音似乎有種奇妙的能力,沒念了多久,李梓月便昏昏欲睡。
季玉深沒有即刻停下,而是將這篇詩經中少有的大長篇全部讀完之後,才慢慢地放下了書。
扭頭一看,李梓月已經睡着了。
他朝門外招呼了一下,丫鬟進來小心翼翼地將李梓月扶到榻上,季玉深看着丫鬟們給她墊上枕頭,又蓋上毛毯,這才慢慢朝外走去。
那本被放在書案上的詩經,自然會有人收拾好再放回原處。
就在這時,李梓月忽然眉頭一簇,捂着肚子,“我的肚子……我好像要生了!”
丫鬟僕人聽了都慌慌忙忙跑出來通報,季玉深聽見消息愣了愣,隨即有條不紊地指揮衆人,“把小姐擡到產房去,派人通知岳父,命人將太醫和穩婆們都請來。”
他處變不驚,衆人自然都以他馬首是瞻,李梓月很快被擡了出來,出門那一瞬間,她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仍舊淡淡地站在庭中,就像山巔的一朵雲,淡得無邊無際……
蘇幼儀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她卻毫無避忌,比未懷胎時更愛出門走動。
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盯着她腹中的龍胎,都因爲她這種毫無避忌的自信打了退堂鼓。
不是沒有人想對她下手。
而是她用自己的行動一次次證明,她的身子很健康,她腹中的胎兒也很穩固,等閒是無法輕易傷到她的胎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