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前腳才跨出恆陽府大門,何夢錦遠遠就見到有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從一方街巷行駛過來,而那馬車的主人,正是這幾日對着何夢錦上了心的安平郡主賀蘭詩。
在見到馬車的那一剎那,何夢錦忍不住腿打了兩下哆嗦,隨即身形一閃,以其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腳底抹油,從另一側街,繞着遠的避了開。
一直到轉過了街角,何夢錦才舒了一口氣,放緩了步子。
此時,正值黃昏,夏日的夕陽將恆陽這座繁華的染上一層迷離的氤氳色澤。
饒是鬧市街頭,車水馬龍,仍舊讓人覺得一切那麼安靜,祥和。
重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這般認真的審視這個世界,連日來的謀劃,處心積慮,帶着面具的步步小心,在這一刻,雲散煙消。
何夢錦靜靜的走着,感受這鋪面的晚霞,紛雜的暖風,心底,卻是沁涼。
曾經聽誰說,風華是一指流沙,蒼老是一段年華,那麼此刻,無論是靈魂還是身體,她都正值芳華,但深藏的心以及指縫裡泛起的蒼涼,都似在無言傾訴着,她早已蒼老。
街道上人來人往,孩童間嬉戲玩鬧都彷彿與她隔了兩個天地。
正想的走神,不留神便被迎面歡呼嬉鬧着的頑童給撞了個趔趄,何夢錦倒退一步,這纔看見自己竟走到一個賣糖人的攤位前。
六十多歲發須花白的老伯拿着手裡搗鼓糖汁是物什,笑的溫暖的看着她,善意的提醒她道:“公子小心些,這些潑孩甚是頑皮,切莫碰壞了公子。”
說着,老伯擡手,板子上剩下的糖汁澆蓋成些許的糖人,分給了早已在一旁垂涎三尺的一堆孩子。
孩子們得了糖人,歡呼着,雀躍着,圍着老人家蹦躂的足有三尺高,看他們親暱的樣子,這老人顯然不是第一次這樣大方的贈與。
他本身已是生活在最低層的窮苦,這些糖人,與他來說,已算是一筆不小的花銷用度,卻還分贈給孩子們。
何夢錦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她取出一錠銀子,誠懇道:“謝謝阿翁,這些算是我請孩子們的糖錢吧。”
說着,也不看老伯錯愕的神情,微微頷首行禮,然後徑自轉身離開。
街上諸般喧囂,如此繁華,卻沒有人看到何夢錦轉身的那一瞬,眼底一閃而過的晶瑩。
剛剛的那一幕,讓她想起了小時候,貪玩拖着二哥爬牆跑出去,看到糖人攤子,想要買身上卻沒有銀子,於是,二哥大方的將身上的玉佩解下要給她換糖人,當時的那位阿伯見玉佩價值不菲竟然不肯收,還復贈了他們兩打糖人。
那位阿伯,也同眼前這位相仿的年紀,相似的神情。
那時的她,身邊有二哥。
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想起這,突然就傷感起來,何夢錦咬緊了脣角,再不看身後,飛快前行。
只是,剛走出不過數十步,便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着呵斥聲自嘈雜的街道前方傳來。
“讓開!”
那個不可一世的呵斥聲再次響起,何夢錦擡頭,正見前方奔馳而來的三匹駿馬。
馬上的三人皆是錦衣華服,神色倨傲,其中以當先的那位紫色衣冠的男子尤甚。
飛奔的駿馬,華服俊逸的公子,若是其他場景,定然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可惜此處是喧鬧的街頭,絡繹的行人,商販走卒,以及何夢錦身後不遠處正圍着老翁笑鬧的孩童。
在看到那三人的同時,何夢錦下意識的轉身,回望剛剛還在收攤的阿伯,果見其正挑着糖人擔子,由孩子們簇擁着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對身後即將飛奔而來的災難渾然不知。
即使知道,此刻反應過來,老人,孩童……何夢錦閉了閉眼眼睛,來不及了。
漢律雖沒有明文規定不能當街跑馬,但這已然成了約定俗成,更何況還是在廣平王治下如此嚴謹民風淳樸的恆陽,此人膽敢如此行徑,不看那身衣着也知身份不會低到哪裡去。
要不要攔下,要不要救?
她的略有些皮毛的伸手能不能救?怎麼救?
只一瞬間,何夢錦腦子裡如同過電一般閃現過諸多的考量與念頭。
而同時,那飛馳的馬匹已經掀翻了數個街頭上擺放的攤位,轉眼便要行至何夢錦面前!
再不容得她多想,何夢錦咬牙,心一橫,飛快轉身一把拉過旁邊鋪子的帷幔,一個旋身凝成一股,再擡手抽起旁邊攤子上擺放的布匹,飛速的打了個結,一牽,一扯,她人已經拉着凝成了一股麻花狀的綢緞的一端站到了街對面。
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在何夢錦將將站穩,那當先飛馳的馬匹正巧行至了面前。
由於這幾人目中無人的呵斥以及駿馬一路飛奔引發的一連串不小的動靜,這時候,周遭反應迅速的,都已是能避開就豁了命的避了開去。
而那位老伯,因爲本身身子不那麼便利,再加上被孩子們簇擁着,事發突然,被這麼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肩上的糖人擔子就被亂哄哄的人流給攪翻了,他人也連同身邊最近的兩個孩子翻倒在地上!
“啾!”
一聲馬斯長鳴驚破了這街頭雜亂的一幕。
就在老人家呆愣在地上,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睛的時候,就見飛踏過來的馬蹄在半空中以一個堪堪靜止,竟然被一個極其突然的出現的絆馬索給急剎住。
而那個面無表情,神色自然的握着那股繩子人,正是剛剛贈與他銀兩的皎皎少年。
少年身子單薄,但周身的氣度卻讓人不敢小覷,而且眉宇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高貴與堅定,更是讓人驚歎,那老伯看着,心頭震驚着,居然忘記了自己此時身處的境地,忘記了爬起身。
飛速前行的馬被這一羈,雖阻止了其前行的步調,但一時間收蹄不及,被自身前奔的力氣反噬,砰的一聲,栽了下去!
而馬匹上那個紫色衣冠的男子反應也不慢,就在何夢錦一攔,馬受驚的一瞬間,就已經一腳踏着馬腹,旋身而起。
馬癱倒在地。
何夢錦握着那斑馬繩被力道震的反退了好些步勉強穩住了身形。
那個男子也已站穩在地上,目光倨傲,但真真切切寫滿惱怒的看着對面,雖然有些狼狽,但仍舊不改其從容的攔馬少年,何夢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