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事人何夢錦卻似個局外人一般,神色無恙的起身隨着那兩名官差進府衙。
自然,這也只是外表看起來,實際何夢錦亦是含着緊張,沒有人會看見她籠在寬大袖擺下的手已經緊攥成拳。
她緊張,比誰都緊張。
再是見多識廣沉着穩重的性子,也是第一次面對這般緊張喧鬧的境況,她要一鳴驚人,要得到廣平王的看中與賞識,只能不走尋常路,這尋常路也自然意味着生死賭注。
成,她得償所願,敗,或許便真的如這些人眼底的神色流露的一般。
從來富貴險中求,她願意賭一把,更何況,今日此舉也絕非是莽夫之舉,她做過廣平王的功課,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也都大抵有了盤算。
只不過還是要鋌而走險罷了。
內心深處隱含着緊張,表面上,她卻是越發從容優雅,在衙役將她帶到大堂,面對高高在上的恆陽府丞,何夢錦俯身跪拜,嘴角甚至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大膽!”
見她如此神色泰然,恆陽府丞李向陽不由怒從心起,猛的一拍驚堂木,呵斥道:“大膽刁民,竟然敢嘲笑公堂,藐視朝廷!來人……”
李向陽端起架子,就要給何夢錦來個殺威棒,話剛說到這裡,卻聽何夢錦清清冷冷的聲音在大堂內響起:“大人,你要明白,大膽的是大人,不是小民。”
“你說什麼?!”
“首先,大人說小民嘲笑公堂,大人可曾有升堂?沒有聽小人的訴告,沒有傳喚被告,便是升堂?其次小民只是面帶從容,並未有半絲嘲笑戲虐,說小民嘲笑藐視朝廷,大人可有小民嘲笑的證據?相反,小民這裡有上百名恆陽的鄉親剛剛都有看到,小民不曾有絲毫對公堂朝廷不敬。”
何夢錦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期間還有幾次轉過身,刻意將高位上李向陽的注意力引向身後跟着前來看熱鬧圍觀聽審的百姓身上。
她即便是嘲笑了公堂,那笑意掛在臉上,轉瞬就沒了的東西,哪裡能去找的到證據?
她轉身示意他自己身後那麼多黑壓壓圍觀的百姓,向來被當官的欺壓慣了的百姓,哪裡還當真會站到官府這邊說好話?
見此,李向陽本就有着幾分怒火的面色,更加加重了幾分,但畢竟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府丞,只那麼一瞬,就收起了自己的怒容,改爲公事公辦的問案語氣道:“姑且念在你年紀尚輕,本官不與你計較,下跪者何人,所告何人,狀紙何在?”
何夢錦仍舊一副從容面色,語氣卻是清晰無比道:“下跪者平城,孟錦,狀告當朝廣平王,賀蘭瑞。”
“啪!”驚堂木的聲音再度響起,卻不是李大人敲擊的,而是一個不察從他手中掉到了桌子上。
沉甸甸的驚堂木落在桌子上,猶如一顆石子落入平靜的湖面,盪漾開一層層漣漪,蕩的在場除了何夢錦以外的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晃了幾晃。
他聽到自他上任爲官之後就沒有響過的官鼓還在納悶,究竟是什麼人居然敢民告官,廣平封地還算太平,因着廣平王治下嚴謹,官風雖不至於清澈無魚見底,但也還算廉明,相對於要見見這個膽大包天的告發者,他更想好奇的是這人究竟告的是誰?
他的同僚中哪個跟自己疏遠近親,若是牽連,自己要維護還是公事公辦?
在派去兩名府衙帶人前來公堂之前,他已經在自己的腦子裡搜索了一圈且得出了許多突發事件的應對辦法。
卻萬萬沒想到……居然告的是這恆陽府乃至整個廣平郡的天,廣平王,可不是廣平郡的天嗎?
雖然有民告官的空頭律法擺在這裡,他一介小小府丞,就是借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接這案子!
李向陽腦子飛速的運轉,想着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何種懲戒,同時,下跪着的何夢錦嘴角微揚,似是帶着兩份嘲弄道:“狀紙在此。”
說罷,也不看尚自帶着錯愕的李大人,何夢錦從袖擺裡拿出一疊摺好的宣紙,遞給了按規矩上來收狀紙的師爺。
李大人有些緊張有些不可思議有些震驚的打開師爺遞上來的狀紙,一眼掃過,先前臉上五顏六色的表情就只剩下一種情緒——憤怒。
“放肆!”
隨着這一聲滿含怒意的暴喝,伸長脖子瞪直了眼睛一瞬也不離開狀紙的百姓們的心也跟着再次顫了顫。
只見李大人面色鐵青,用着比之前更大力氣的猛的一拍驚堂木,厲聲道:“大膽刁民,居然敢戲弄本官,蔑視公堂,折損廣平王威儀,其罪當誅!來人……”
“大人!”
這已不是何夢錦第一次打斷李大人的盛怒,她直了直身子,語氣淡淡,“您又錯了,剛剛小民已經解釋了,沒有藐視公堂,更何況,小民也是按律法走程序,並無絲毫逾越,小民不知犯了何罪?大人怎的能治小民的罪?”
“還敢狡辯?這是什麼?”說着,李大人猛力一揮,將那狀紙朝堂下擲去,“整張狀紙,半點墨漬不染,你這不是誠心愚弄本官,這不是你蔑視朝廷的證據嗎?”
隨着他沉聲訓斥,被拋下的狀紙也已在空中展開。
聚精會神盯着的衆人只見潔白如同絹帛的宣紙在空中翩然落下,的確沒有半個字!
這一下可不得了,先前屏息凝視關注事態動向的百姓們轟然一下子炸開了鍋——
“原來不是真有冤屈,竟然是個腦子有問題的。”
“我看不是腦子有問題,是活得不耐煩了。”
“活得不耐煩了那不是有問題是什麼?”
“誰說活得不耐煩就是腦子有問題?”
……
爭論的最後,就何夢錦活的耐不耐煩腦子有沒有問題的觀點爭論的看客尤其之多,聲音尤其之嘹亮,但這般喧囂也只維持了短短片刻,便再次被語出驚人的何夢錦打破。
只見她擡眸,對上高堂上雙眼裡盛滿怒意的府丞淡淡一笑,道:“大人,您還是錯了,這的確是小民的狀紙,狀告的內容狀紙上已然表述的很清楚,是大人沒有看明而已罷,而且,大人說小民遞上空頭白狀是藐視朝廷,敢問大人,我大漢自開朝以來,有哪一條律法指明狀紙之上必得落上字跡,未落字跡者誅?”
她看似輕描淡寫的語氣,再加上她一連幾句,句句道出李向陽的錯處,卻是實打實的給了高高在上的府丞一巴掌!
被噎至此,偏偏這少年的一席話卻又是句句不離開大漢律法,讓李大人尋不到錯處。
衆人擡頭望去,只能見到一貫維持着儒雅風範的府丞一張已經黑如鍋底的臉,旁觀衆人中,有些定力、自制力稍差一點人雖然已經死命捂着嘴巴,卻還是抑制不住雙肩抖動的厲害。
“好、你好!”
李大人也不顧得涵養,擡手一指仍舊筆直玉立跪於階下的何夢錦,在連說了兩個好字之後,臉上的狠戾與算計一閃而過,“既然如此,那我們便請王爺前來,剛巧王爺今日正在恆陽府,讓他親自問問你這大漢守法的子民所告何事?”
轟!
此言一出,四下具靜。
衆人剛剛還何因何夢錦讓李大人吃癟而逗的心神愉快,下一瞬回過神來,聽到的居然是王爺今日就在恆陽府!而且府丞說還要請王爺來親自審問這吃了豹子膽的少年!
聽到這話,衆人看向何夢錦的面色已是帶着比府衙外更加強烈的同情和惋惜。
而此時的何夢錦在聽到這話時候也微微垂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