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端的沈洛邀請廣平王府的赴宴,而且還邀請她。
雖然那一日在三千繁華,她那一番舉動,顯然是引起了沈洛的注意,但如今的她對於他來說,微末人物,根本不值得他花費心思,可他偏生要讓自己也隨同。
想說是爲了報復自己扣了一個流連妓院的污點,染了他清貴的名節,但以他的聰明也該知道此時在京都,而且事發才這麼久,他是不能對她做些什麼的。
否則,便是坐實了之前那些傳聞,而且,還越發將廣平王和皇上的矛盾越發尖銳化。
而且,還有最爲重要的一點,藩王同皇上,實質上早已是對立,如今這整座驛館外面,都圍滿了御林軍,他們在京都的一舉一動都會作爲重要情況上報到皇上的耳朵裡,作爲丞相的沈洛,他當真一點不避嫌,不怕同心思多疑的皇上起間隙嗎?
那他請這一頓飯,是爲哪般?
有點難費解,一時想不通的事情,何夢錦也暫不去想,讓她更爲覺得神傷的是,晚上要去的是沈府。
自何家被滅門,府上被查抄之後,皇上提拔沈洛爲丞相,同時要撥銀兩爲他建造丞相府,卻被他拒絕了,說現成的相府就很好,稍微改改,依然能住,爲此,據說皇上雖然不認同,但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而沈洛所說的,現成的丞相府,便是何夢錦的家,何府。
如今改換牌匾,換了主人,成了沈府,她晚上要去赴宴的地方,讓她一時間如何能心平氣和。
正心思有些不安,頭頂上一黑。何夢錦擡頭,正見蕭冷就着自己跟前竹藤椅坐了下來,雖然隔着半張銀質冰冷的面具,仍然能從那微微牽起的嘴角上瞧出一抹關切。
何夢錦定睛仔細看了看,想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卻見蕭冷已經換回了眸光冰冷,看着她道:“你似乎對沈洛對沈府有抗拒?”
他這雖是問話,但卻是帶着肯定的語氣,根本不需要何夢錦作答,蕭冷繼續道:“你對前任丞相。似乎有些特別。”
聞言,何夢錦一怔,這些深藏在她內心的秘密。除卻身邊最親密信賴的幾人,再沒有對旁人提及,就是對賀蘭珏,她也只說是因爲何家二公子何榮軒曾有救命之恩於她,所以她這一番是爲了報恩。並幫何家報仇。
怎的蕭冷看似如冰山不苟言笑,卻心思如此堪比毫髮犀利,只不過相處短短數日,居然能將她自認爲一直掩藏的很好的情緒都給看了出來!
叫她如何不心驚。
她擡眸迎着蕭冷的目光,那眸子太過深沉,幽靜到可怕。似乎她所有的心思都能被吸去被猜透,何夢錦當下反應便是想撇過頭避讓,但理智卻告訴她這樣等於是默認。不行。
於是,何夢錦非但沒有示弱,反倒繼續迎着那目光,展顏一笑道:“不要告訴我,這也是僱主必須要回答要履行的責任。”
她不肯定。也不否定,蕭冷有了猜測。隨他怎麼猜測,她打着太極就是,猜得中猜不中,他都不能奈何她。
蕭冷嘴角動了動,看着何夢錦笑意淺淺的眉彎,秋日難得的暖陽斜斜的透過散了葉子的葫蘆藤灑下,伴着濃郁的桂花香,映襯着本就絕色傾城的少女容顏越發靈動,那雙狡黠的眸子熠熠生輝,比這陽光還要明亮幾分。
他嘴角輕抿,似是想要說些什麼,何夢錦等了半響,卻不見他答話,她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回敬道:“相比你想知道的問題,我更想知道的是,你。”
說着,何夢錦擡手,靠着石桌,單手支潁,幾分玩笑幾分慵懶道:“你又不是見不得人,幹嘛總是帶着這麼冰冷的面具,爲了唬着人,不讓人靠近?你放心吧,就你這冰山雪冷的氣場,尋常人近身三尺之外都能被凍成冰塊,哪裡會敢來打擾你。”
蕭冷聽了,往身後的竹藤椅上靠了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似是並不想搭理何夢錦。
何夢錦也不氣惱,她擡起肘子,蹭近了兩分,壓低聲音道:“難不成是因爲你常年做殺手在臉上留了刀疤傷痕,或者本身就長的太不受人待見怕嚇着人?”
蕭冷微微側首,等着吊足了何夢錦胃口,才擡手摸了摸臉上的半張銀質面具,淡淡道:“確實,怕嚇着人。”
聞言,何夢錦心頭唏噓了一口氣,正想說什麼,卻聽蕭冷繼續淡淡道了一句:“就因爲長的太帥氣。”
何夢錦半支着的身子抖了抖,同時她眼風一掃,眼尖的發現,牆頭上某個正聽牆角的痞子的身子也在秋風中抖了抖。
強忍着想要暴走的何夢錦咬牙,好不溫婉的笑道:“那你倒是摘下面具來讓我瞧瞧啊,看看到底是驚豔到了何種境界?也讓我等好生膜拜。”
雖然不指望這個激將真能讓他摘了面具,但卻出乎何夢錦意料之外的是,蕭冷聽完,居然當真右手一擡,手腕一動。
但卻決計不是在摘卻臉上的面具!
他這麼個隨意的動作,何夢錦看的清清楚楚的同時心頭也一驚,一緊,一鬆。
驚的是蕭冷居然又一次突然對着牆頭上某個倒黴的痞子王爺出手。
緊的是剛剛還被他那話嗆的在牆頭搖搖欲墜的某王爺似乎沒有防備。
鬆的是她旋即看清了蕭冷也只是隔空虛晃了那麼一記手勢,實際上沒有任何暗器飛出。
何夢錦還未鬆口氣,便聽到砰的一聲!
原來是已經有了中午湯圓慘案的前車之鑑,某痞子王爺在不經意瞥到蕭冷這一擡手明顯又是一枚發暗器的動作之時,趕忙閃避。
於是,就有了躲閃倒是及時,但位置不對,他正處在牆頭,且身子還未抽風完畢,這麼匆忙一閃避,便有了墜下牆頭的悲劇。
何夢錦還未來得及對那倒黴痞子默哀,便見蕭冷擡起的手腕一轉,眉眼卻是對着她輕輕一笑,指了指房內。
他含着笑意的眉彎如同蕩起的秋水,翻着盈盈光澤,那一身的冰冷氣場也頃刻間土崩瓦解,渾身上下,怎一個魅惑了得。
何夢錦不解,隨即循着他修長的指尖所指,一路看過去,當即不由得氣的要跳腳。
這人指的不是別的,是正對着他們此處的她那房間的窗臺,正巧可以看見衣櫃邊擺放的銅鏡。
這意思分外明顯,要看他蕭冷的樣子,拜託她自己先對着鏡子瞧瞧自己長的啥模樣。
她上輩子被成爲大漢雙絕之一,從來聽到的都是讚美的話,重生這一世,這身體的容顏更是不比之前的差,雖然做男子裝扮,但也絕對是個俊俏的小公子,哪裡會想到今日居然被人這般奚落!
何夢錦一時間,無語淚凝噎。
……
只一個擡手的動作,就能趕走了某痞子王爺打發了何夢錦,這一點讓何夢錦不得不佩服,同時,她也在心頭暗下決定,不是遇到萬不得已的情況,她決計不會再去招惹這人。
傍晚時分,賀蘭浩也從皇宮裡回來了,略作休息,便有沈府的管家前來邀請接應。
何夢錦看着桌上呈上來的最近各個派系的邀宴,不覺得有些爲賀蘭浩賀蘭齊頭疼,這段日子的流水宴都夠他們吃的了。
因爲是沈相以答謝的名頭設宴邀請廣平世子一行,所以靖王等人不在列,自然混在小廝裡的唐錚是不能跟着去的,對於此,某痞子王爺無比惋惜無比悵然的對着何夢錦嘆息三聲,才趁四下無人對着何夢錦囑託道:“本王不在你身邊的時候,王妃你要多保重,切記不可叫宵小之人轉了空子,什麼貓王爺狗王爺豬大臣的統統不要看,你要記得,一定要記得,你有本王一個就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風還不時的瞥了瞥不遠處從容站着的侍衛蕭冷。
實在不曉得他這般痞氣和囉嗦到底是從何學來的還是自小就這性子,何夢錦二話沒說,一巴掌就將之拍飛,自顧登上了丞相府派來接應的馬車。
皇上雖然派了御林軍守着東驛館,但卻並限制世子使臣們在京都的行動,只不過走到哪裡就有一大幫人頂着保護的名義監視軟禁着而已。
東驛館在城東的安樂街,到丞相府還有一段距離。
何夢錦,賀蘭齊,賀蘭浩三人各坐一輛馬車,礙於身份,蕭冷自然不能再隨何夢錦一道,他此番是中規中矩的跟着駕車的師傅端坐在馬車的前頭。
京都,作爲大漢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自然也是最繁華的地段,寬闊整齊能容六匹馬車並行的街道,林立的商鋪以及那般喧囂聲裡都帶着的謹慎,不是其他城池可以比擬的。
何夢錦掀開一角車簾,聽着車輪聲悠悠碾過青石街道,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線路,一時間,心頭堵得慌。
曾幾何時,從家裡偷跑出來,到護城河放花燈,到城東頭的百花苑聽曲,都是要從這條路回家的。
她還知道,過了這條街,經過德福街,再轉一個街角,經一個小巷子,是可以從永安街到何府的後門的,那是她從小走到大回家的路。
如今,路還是這條路,而家,卻已經不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