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爲了表示他對這傻問題的輕蔑,哈哈地笑了幾聲說道:“這還用問,當然是爲了聖人,某的一切都是聖人給的,自然統御邊塞也是爲了聖人,只有把那些個遊胡蠻夷搞得服服帖帖,聖人才能高枕無憂。”
“呵,”對於這話,李嗣業只能用這樣一個字來表示。
“你們兩個站在外面做什麼呢,趕快進來吃飯,吃完了飯纔好泡澡。”楊玉瑤站在門口高聲喊道。
兩人做出互相邀請的手勢,安祿山搶先一步朝門內走去,李嗣業慢了一步,只好跟在他後面。
用餐地點在靠東的小樓樓頂,樓中四角放着木炭銅爐,正中央放着長案。飯菜是古樓子餅配切膾,整整七斤重的牛膀子肉就端在中央餐盤上,誰要想吃就拿着碟子用銀色小刀在上面刮肉。
這個吃法不那麼雅觀,安祿山本人雖然已身居高位,卻依舊沒有學會權貴的用餐方式,或許只是爲了製造笑點。這個心機叵測的人恐怕時時刻刻都是想着如何娛樂他人的。他吃餅的時候大口撕咬,雙手拽着餅從牙跟處往外拽,成功地引起了楊家姐妹的笑聲。
“安侄子,別吃的那麼急,就跟餓死鬼轉世一般。”
“你還別說,祿山兒當初還真就是餓死鬼了,爲了能夠活下去,俺只能去乞食偷羊,若不是義父憐憫我性命,我早就死掉了,若不是聖人憐惜我性命,我也早就死掉了。所以我這輩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報答救我的兩個人,可惜義父晚年遇到了那樣的事情,又早早地離開了人世間使我無從報恩,實在是遺憾……說到這裡,這胡兒竟然抽噎着抹起眼淚來:“如今祿山唯一要報的,就是聖人的厚恩,替他看好家門,就算是再苦再累,與我心中卻甜得很。”
表演痕跡太重了啊,閱過無數大片的李嗣業心中表示,演技雖然不錯,但用力過猛了。稍微往回收一收顯得更內斂一些,這樣就完全沒人看得出來。
儘管如此,楊家姐妹也頗爲動容,親手用筷子給安祿山夾了切膾以示安慰,勸說他今天是上元佳節,要笑絕對不能哭。
用過餐後已是天黑,站在山頂的樓臺邊緣可遙望長安,城池中繁星燦爛彷彿銀河在其中盤旋。長安這座聚焦無數輝煌的漩渦,此刻正在醞釀着最後的狂歡,參與在其中的人們,被它吞沒,轉而變得黑白混雜,是非難分。
“兩位,該去洗澡了。”
楊玉瑤已經披上了白色中單,赤着白皙的小腿踩在地上,對兩人擺擺手表示我先過去了。
兩人在楊家女婢的帶領下,來到了院子左邊的側屋內,屋內有寬敞的浴池,通過水道與隔壁相通。而隔壁就是楊家三姐妹洗浴的池子,她們如銀鈴般盪滌的聲音很輕鬆地傳過來,笑聲如浪肆無忌憚。
冬日裡浴湯的水面白氣蒸薰,使得整個室內也如迷霧仙境。
楊家姐妹體貼地派了四名侍女伺候他們洗澡,安祿山那三百斤肥胖的身子沉入水中,兩位侍女也寬衣解帶後緩緩滑入水底,一人手中扶着水果酒水托盤,摘下一顆葡萄喂到安祿山口中,另一女貼在他身邊按捏肩頭。
李嗣業這邊同樣也是這種罪惡的享受,侍女把水果托盤漂浮在水面上,摘下葡萄用小手捏着喂到他口中,另一個侍女站在他身邊按捏着肩頭。這種環境下難免會有肌膚相觸,某種尷尬的反應就會凸顯,使得他臉色逐漸通紅,幸虧有熱水和白氣做掩護,否則被對面的安祿山瞧見豈不是尷尬至極。
念頭及此他便往對面望去,安祿山正半眯着眼享受着他的貴賓待遇,對於身邊的兩名女子,他似乎連正眼都不瞧她們一眼,更別說什麼親密舉動和想法。
李嗣業對此深感佩服,心想自己的定力和心性還要訓練,要多來這種地方纔能夠消磨掉這些東西。
“李嗣業。”也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安祿山開始主動說話了:“你剛剛問的那個問題,我們爲啥打仗我仔細想過。”
“某曾經是個生意人,雖然也偷羊,但多數時候是做牙儈販羊,知道做生意無非就是賠錢和賺錢,知道這賠錢的買賣不能做。可自從我加入了唐軍,逐漸身居高位以來,就發現很多事情他媽的不符合生意的道道。就好比我討伐奚部,討伐契丹部,簡直是穩賠不賺,打贏了小賠,打輸了大賠。”
“老子每次出動萬餘人,耗費數百萬的錢糧,打了勝仗以後,繳獲回來的就是一堆破爛和一羣狗一樣寒酸的契丹奴隸,這些契丹部落窮得他媽只有破皮襖爛褲頭,就算把部落首領宰掉傳首京師,所獲得的獎賞和繳獲加起來都不夠我用兵的損失。”
“你說這是咋回事兒?這些契丹人殺不絕,我營州的錢財倒是賠的底兒朝天。”
李嗣業還真知道一點,這種現象明顯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也能從後世的某些現象中找到例子,就好像說貧窮的國家不可戰勝之類的。契丹人生活條件困苦,除了性命之外,他們似乎沒什麼可失去的了。與他們相對的乃是高度專業化的唐軍,單兵甲冑價格高昂,武器裝備制式化,過分依賴農耕給養,所以每一次打仗都是一場大肆揮霍。
他攤開手解釋道:“打仗當然與做生意不同,契丹人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他們的命,而我們值錢的東西就多了,戰甲,糧草,弓弩。雙方之間的投入本來就不對等,自然不會存在打仗能掙錢這種事情。你怎麼會把打仗來比作做生意?”
安胖子嘿嘿笑道:“在某看來,打仗就是做生意,當然賺的不止是錢,還有聲望、名譽、土地、其他等等。所以安某不喜歡打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仗,爲了展示國威,去征服窮山惡水,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安祿山的話極有道理,它已經蘊含了大多數漢人的思想。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在哪裡,就是我們如今所佔據的地方。除此之外,周邊全是貧瘠的不毛之地。除非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脅,不然絕不會主動深入到那些貧瘠的草原荒漠中去。
李嗣業不想和安祿山再談這個,趁着這傢伙喝了酒有些興奮,他趕走了浴池屋裡伺候的侍女。
“你們四個先出去一會兒,等我叫你們再進來。”
安祿山並未阻止,好像已經猜出他要問什麼。
李嗣業問出了他剛纔憋在心底的疑惑:“安中丞,今日我們從長安城轉移到這溫泉宮,應該是你向楊玉瑤她們提出來的,到底是什麼讓你脫離華燈怒放的長安城,非要跑到這冷清的溫泉裡來洗澡?”
安祿山厚顏無恥地嘿嘿笑道:“來這裡還要啥理由,這裡是我姑母的家,難道我不能來嗎?”
李嗣業瞟起白眼表示夠夠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胖子叫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寡婦姑母,這種事情也只有你才能夠幹得出來。
安祿山突然收起笑容,將兩條肥壯的手臂搭在浴池邊上,盯着李嗣業嚴肅地說道:“今日長安城裡會發生一些事情,我置身事外才能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