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城下一場遭遇戰,西突厥始料未及,陣腳大亂,倉皇敗退,右玉鈐衛上下生力軍一鼓作氣,銜尾追擊,不僅解除了西州城之圍,還收復了疊嶺關,將西突厥逐出百餘里才收兵。
西突厥一路後撤,至金娑山,與可汗阿史那俀子的接應部隊匯合,才重新穩住腳跟,安營紮寨,此地距離西州城已有百五十里之遙。
狼頭金帳裡,西突厥貴族將領齊聚,沉重如山。
“大汗,一萬三千多名勇士,沿着鮮血染紅的歸路,去了長生天溫暖的懷抱”檢點戰役損失的伯克,掀開帷帳進來,單手撫胸跪在厚厚的羊毛毯上,“英勇的葉護阿史那思力,剛剛闔上他忠誠愧疚的眼睛,他委託我,向長生天鍾愛的大汗謝罪並道別,作爲主將,他將銘記自己戰敗的恥辱,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爲阿史那家族的榮耀征戰”
阿史那俀子粗豪的臉上掠過一絲傷感,阿史那思力是他在軍中的鐵桿兒死忠,也是他與吐蕃方面聯絡的橋樑,他死了,對阿史那俀子負面影響極大,傷感只停留了一瞬,他迅速調整了狀態,“阿史那思力死了,他雖然戰敗,卻還有功勞,將我的戰馬賜給他的家族,准許他的屍首,繞着我的金帳火化……現在,我的葉護和次沒們,告訴我,蒼狼旗下的戰士們,該朝風雪哪邊行走?”
“大汗,我認爲,不能再做吐蕃人的替死鬼了,我們還有太多的敵人,必須保存好實力,逃竄到沙漠裡的斛瑟羅,野心勃勃的默啜,這些阿史那家族的不肖子孫,都在虎視眈眈,我們內部,也有不安寧的因素,長生天在上,與大周的戰爭打了三個月,我們火化了兩萬多狼崽子一樣的勇士,吐蕃人佔有了肥的流油的安西四鎮,我們呢,甚至沒有得到半根羊腿的便宜,這不公平”
“大汗,我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吐蕃大將是我們的依靠,若是失去吐蕃人的支持,我們的領地頃刻間便會遭到夾擊,他們是貪婪的,但又有誰不是呢?吐蕃人吞了我們的戰利品,但敵人會吞沒我們本身,我們只有跟着他們走,才能用眼前的犧牲,換來積蓄力量的時機”
……
兩幫人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執,也有少數幾個人保持沉默,他們就是西突厥內部的不安定因素,執失部和突騎施部出身的將領,他們的部落與阿史那俀子更像是合作關係,他們的酋長沒有接受阿史那俀子的封官,就像他們不曾接受阿史那斛瑟羅的統治一樣。
“你們這裡,很熱鬧嘛”
勃論贊刃陰測測地說着,揹着手徑直來到大帳之中,無視大帳裡上下人等難看的臉色,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他身後的隨身護衛緊跟着進來,手裡拖着被打暈過去的大帳守衛。
“呃,哈哈哈,大將親來,也不通傳一聲,本汗該當出轅門迎候纔是”阿史那俀子張嘴大笑的功夫,臉上的陰沉一掃而空,從上首下來,與勃論贊刃坐到同一個坐榻上,牽着手搖晃,親熱得緊。
“哈哈哈,可汗倒是不必外道,你我脣齒相依,誰少了誰,可都不好過,我最多呢,算是無功歸國,你呢,可汗,你的國,又在哪裡呢?”勃論贊刃附和着笑了一輪,直接將話說開,雙眼鷹隼一樣牢牢鎖定阿史那俀子,逼視他良久,話鋒一轉,“可汗,吐蕃遠在高原,安西四鎮孤懸在外,只須將大周的氣焰打擊下去,這金河一般的西域商道,豈不是你我兩家分肥?”
“呵呵,哈哈哈”阿史那俀子又是一陣大笑,“俀子得大將扶持,纔有今日,突厥男兒是狼的子孫,衝鋒陷陣,就如吃飯喝水,能爲大將效勞,絕不推辭”
勃論贊刃看了他一眼,視線在帳篷中衆人的臉上掃過,冷哼一聲,“新來的大周軍隊,攻勢生猛,可有消息,來的是哪家軍隊?”
阿史那俀子聞言,心中羞慚,他倒是還沒有來得及詢問站戰陣細節,看了那方纔檢點的伯克一眼,“還不速速向大將稟報?”
“大汗,大將,來的是大周右玉鈐衛,兵馬兩萬五千餘,統兵的,是將軍侯思止,但做主的,應當另有其人,那人的身份尚且不知,只是白衣白袍,有將士說他是修羅參軍”伯克張口結舌,未敢明說。
“修羅參軍?”阿史那俀子眉眼一立,見勃論贊刃疑惑,趕忙解釋,“修羅參軍乃是大周名士權策的稱呼,曾在單于臺作惡”
勃論贊刃沒怎麼放在心上,又問起戰場上的雷鳴之聲,阿史那俀子招手讓人擡個被炸死的突厥將士進來,好生觀瞧了一番,全身只有胸口處有傷,血肉糜爛,順着傷處伸手進去掏摸半晌,摳出個個碎鐵塊來,“哼,小把戲,吃了這次虧,想來大汗心中有數”
阿史那俀子看了執失部和突騎施部的將領一眼,含笑點頭。
次日,西突厥大軍再度撲向疊嶺關。
阿史那俀子令親信統萬餘騎兵做先鋒,執失部和突騎施部爲中軍,自己統帶後軍壓陣。
疊嶺關下,權策和侯思止擺出陣勢,連綿如雲,嚴陣以待。
“報,敵軍據此還有十里”
“報,敵軍還有五里”
“報,敵軍已到三裡外”
……
權策穩坐馬上不動,從袖子裡掏出兩個棉布團,塞到了耳朵裡。
“轟轟……”
地面下突然響起驚雷聲,西突厥先鋒部隊被劇烈的bào zhà掀翻,巨大的衝擊波和各種碎片劇烈濺射。
“哇呀哈”
“唏律律”
人仰馬翻,人喊馬嘶,每個bào zhà點,都硬生生清空了方圓兩丈的範圍,只一輪bào zhà,前鋒萬人已然報銷大半,兩側又有蒼蠅一般的騎士,不停投擲昨日那種石頭,火光一團團綻開,長生天的勇士,都嚇破了膽子。
阿史那俀子在後方徐徐前行,得了消息,破口大罵,“無恥的大周奸賊,該死的勞什子,炸中間就炸中間,怎的又炸前軍,痛煞我也”
“中軍如何?”
“中軍似是早有準備,見勢不妙,已然成雁翎狀向兩側避開,那修羅參軍催動大隊掩殺之際,不接戰撤退,無甚傷亡”
阿史那俀子眉頭跳了幾跳,怒聲道,“掩殺?敵軍距此地多遠?”
探子翹首看了看,比量了幾下,攤手道,“大汗,約莫有不足一里地的距離”
“混賬”阿史那俀子大怒,抽出腰刀砍了這亂開嘲諷的探子,大聲吼叫着傳令,“進軍,進軍,速速迎戰”
“殺呀”
馬蹄聲動地,喊殺聲在後方響起。
阿史那俀子趕忙回頭,卻見一坨鐵疙瘩衝了過來,人數雖不多,但看上去寒光閃閃,頗爲駭人,“那是何物?閃避,閃避開,他們笨重,到山坡上去”
可惜,這個命令只有他附近的兵馬聽到了,其餘將士的埋頭往前衝,閃避不及,被重騎兵鐵浮屠捲入車懸陣中,首尾難顧,慘遭絞肉。
阿史那俀子眼睜睜看着,只覺得渾身力氣施展不出來,憋悶至極,朝天嘶嗥幾聲,胡亂揮刀亂砍。
身邊護衛卻不肯再讓他暴露所在,捂住他的嘴巴,強行搶過他的馬繮,扯下他的金盔金甲,護在中央,倉皇翻山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