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會是誰,這麼喪心病狂,派人暗殺了李林甫呢?
這可不是什麼“激情殺人”,更不是什麼“逼不得已”的意外。
而是有周密部署,事後行兇者都能全身而退的謀劃。可謂是處心積慮,籌謀已久了。
誰會有這麼大膽子呢?誰敢有這麼大膽子呢?
基哥詢問高力士誰會殺李林甫,然而後者卻給出一個令他無比震驚,卻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太多人都有動機殺李林甫,想要他命的人,簡直數不過來,需要排隊等候!排隊認領!
隨後,高力士給出了他的看法:
首先,李林甫從千牛直長開始出道,歷任太子中允、太子諭德、國子司業、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吏部侍郎、黃門侍郎等職,最後官拜右相。
這一路上,他得罪過的人不計其數,甚至還有人或直接或間接被他整得家破人亡的。
這些人裡面,難道就不可以出一兩個漏網之魚,有能力報復他的苦主麼?
其次,當初因爲要拿回河西交子的發行權,李林甫將河西那幫有實力的本地大戶得罪了個遍,爲此還搭進去一個女婿。
近期又因爲廢除了長安交子,發行了新的“關中交子”,新舊貨幣兌換的回收比太低,而使得一大批權貴和依附於他們的大商人損失慘重。不少人家裡的浮財被清空,甚至還有人因爲欠債被逼死。
這些人當中,有實力且有動機在李林甫身上扎一刀的,只怕兩隻手數不完。
最後,還有一批人,也就是打算擁立皇子,企圖從中漁利的那些野心家們,也有可能在殺死李林甫後,部署下一步行動,把水攪渾,最後渾水摸魚。
這些人所圖甚大,也最爲危險。他們潛伏在暗處,現在連一點苗頭都看不出來。
總之,平時看還不覺得有什麼,等李林甫一死,基哥這才發現,原來這位權傾大唐的右相,居然有意無意得罪了這麼多的人!
如此看來,從作案動機上做文章查案,基本上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區別了。
“哥奴去了,誰幫朕掌控朝廷呢?”
基哥忍不住長嘆一聲,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很多人就是這樣,他在的時候你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只有他不在了,才能感覺到這個人的不可或缺。
如今的基哥,對李林甫就是這樣的心態。
惋惜又無奈,唯獨沒有傷心。
“左相李適之,可爲右相,再提拔一個左相就可以了。
大唐的天子只有一個,可是能當宰相的人,車載斗量,聖人又有什麼值得擔憂呢?”
高力士慢悠悠的建議道,很是穩健,一點也不驚慌。
聽到高力士這麼說,基哥這才稍稍心安。確實如對方所說,大唐只需要天子不變就行了,其他的,沒什麼不能變的,缺了誰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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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疆域萬里,還怕沒有人才麼?
“那朕問你,誰可爲左相?”
基哥不動聲色詢問道。
因爲懶政,所以一般性事務,都是交給高力士和李林甫來處理。一般都是高力士更多的參與人事任命,而李林甫則是更多參與事務運作。
基哥現在向高力士詢問建議,也算是某種程度的“知人善任”了。
“回聖人,兵部侍郎韋見素性格柔弱,又是開元中就入官場的老人,可謂是老成持重。
李適之性格粗鄙剛硬,配上一個柔弱且不與之爭鋒的左相,正好搭配。”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議道,哪怕是他,在關鍵位置的人選推薦上,都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因爲伴君如伴虎,哪怕平日裡老虎對你再和藹,那也是能隨時就將你生吞了的猛獸!
高力士在基哥身邊數十年,已經將這位帝王的心思與脾氣摸透了。
果然,基哥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卻又開口詢問道:“刑部侍郎房琯,你覺得他怎麼樣?”
基哥並未被高力士牽着鼻子走,他有自己的想法。
人老了的時候,往往會回憶起當年誰對自己說話更好聽。基哥就記得當年泰山封禪的時候,現在擔任刑部侍郎的房琯,給他撰寫了一篇《封禪書》,辭藻華麗,文章優美。
拍馬屁拍得極好!讓他這個天子極有面子!
而韋見素,跟李適之是一黨的,現在還都在兵部。讓韋見素擔任宰相,那朝中就變成李適之的一言堂了。
基哥考慮問題的角度,還是比高力士要全面一些。左相右相不能互相制衡,對於他這個已然年邁,精力不濟的天子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跟那些老狐狸們鬥智鬥勇了。
“聖人,奴聽聞,房琯此人好清談,只是文章寫得好,並無多少真才實學。
讓他擔任左相,會不會不太妥當啊。
要不要叫他來面聖,讓聖人當面考覈一下?”
高力士語氣有些猶疑的詢問道。
“也罷,那就讓房琯來見朕吧。”
基哥隨口應付了一句。
此刻他坐在龍椅上,渾身不舒坦,開始想念華清宮的溫泉。
其實韋見素也好,房琯也罷,基哥壓根不在乎他們能力到底強不強。
只要不是那種啥事也辦不成的草包就行,能力平庸一點也無所謂。如今大唐中樞的政治框架都已經很成熟了,宰相換屆一代一代如同接力一般,該辦什麼事情就走什麼程序,沒有什麼事情是推進不下去的。
說句不好聽的,換條狗在右相的位置上,只要它會蓋章會簽字,那大唐中樞的運轉就不會停下來,短時間內出不了什麼大事。
高力士領命而去。
等他走後,基哥這才陷入沉思之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當初重開凌煙閣,在裡面增加了四個人,分別是開元初的郭知運、開元末的張九齡,以及還在朝中的李林甫和方有德。
如今四個人裡面,已經有三個不在人世,只剩下方有德一根獨苗了,要不要將他召回長安呢?
本來很有想法,然而一想起方有德在軍中的崇高威望,基哥心裡就有點發毛。
他很清楚,老方心中的忠義,那不僅僅是對他這個天子本人,更是對大唐的忠義。
基哥不懷疑方有德的爲人,但擔心這個人將來有可能會“除舊革新”,扶上去一個皇子,然後“繼往開來”。
那還是不要了吧。
基哥長嘆一聲,李林甫的突然遇刺,讓他感覺像是瘸了一條腿,以至於如今步履維艱。
腦子裡想着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高力士都已經回來了,在御書房裡呆了一段時間,基哥這才察覺。
“人帶了麼?”
基哥輕聲詢問道。
高力士恭順答道:“聖人,房琯就在門外,奴這便帶他進來。”
“嗯,去吧。”
基哥點點頭,無精打采的樣子。
如果不是必須得看一看新左相的人選到底是怎麼一個人,他現在就想回華清宮休息了。不知道爲什麼,現在基哥感覺長安的空氣都是污濁的,令人憋悶。
很快,一個穿着紫袍,模樣四十來歲,身材略顯瘦弱的中年人被帶進御書房。
基哥擡頭一看,不由得心中一震!
像,太像了!簡直就是張九齡的翻版!
除了模樣不太像,身材不太像以外,那自信的神態,以及文人獨有的精神氣質,幾乎跟張九齡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談真才實學,單看這個人的樣貌,確實有些宰相的氣度。
而像鄭叔清這種油滑的官僚,一看就不是當宰相的料,氣質形象與房琯比起來,判若雲泥。
“房愛卿,朕想考考你。近日右相遇刺,甚爲可惜,是朝廷的損失。但國家還要運轉,不能沒有宰相。
朕想讓李適之擔任右相,會空出左相的位置,這個自不必提。
如果現在朕任命你爲新的左相,那你應該如何做好伱這份本職工作呢?”
基哥面帶微笑問道。
“回聖人,蕭規曹隨,微臣將配合右相辦差,沿用舊制。無論大事小事,都會詳細記錄,送與聖人蔘詳。”
房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
聽到這話,基哥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個房琯,很是知情識趣嘛。
基哥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左相右相不停的鬥,讓朝政都無法正常運轉。
但他又擔心一切朝政都是某個宰相說了算,毫無制衡。
所以房琯這個回答就比較巧妙了:我會認真當副手,但是小報告每天也都會給您送去。
既不耽誤大事,又讓李適之的一舉一動都在基哥掌控之中。
“目前朝廷的交子之策,你以爲如何,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麼?”
基哥又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目前的交子分區之策,不可取。微臣以爲,應該全國統一準繩,用一種交子。
這便如當年車同軌書同文一般,分區只是暫時,共用是大勢所趨。”
不知道房琯是不是會讀心術,還是本身就這麼想的,居然把基哥心中早就不滿的事情說了出來。
可謂是搔到了癢處。
基哥早就覺得不該搞什麼“區域交子”,應該全國一盤棋,一個標準。
共用一種交子,這要省多少事情啊!交子分區,麻煩事一大堆,這樣脫褲子放屁搞毛線啊!
聽到房琯的話,基哥可謂是找到了“知音”。
“好!說得好!
那朕現在就任命你爲侍中,要好好爲朕辦事,爲朝廷辦差纔是!”
基哥面帶微笑說道,這話不亞於天籟之音,讓目前爲止都表現得非常鎮定的房琯,連忙跪下來磕頭謝恩!
然後頂禮膜拜!
看到臣子對自己如此恭順,基哥心中非常滿足,他好生鼓勵了房琯一番,這才讓對方離去。
等房琯走後,高力士面有憂色詢問道:“聖人,奴覺得這個房琯喜好空談,都是撿着聖人喜歡聽的話說,有些不太踏實,不可委以重任啊。奴聽說,房琯年輕時在地方上爲官,施政的時候惹出過一些亂子。”
“行了,這件事已經定了,朕自有主張。”
基哥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顯然已經不想就這個話題,跟高力士多廢話。
只不過是一個左相而已,換掉也就一句話的事情。
現在任命,馬上又撤職,他這個天子不要面子的麼?
基哥考慮問題的角度,跟高力士是有很大不同的。
看到基哥完全聽不進去意見,高力士也很是知情識趣的閉口不言了。
“回華清宮吧,哥奴的葬禮,你代替朕參加一下,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的。”
基哥看起來有些興趣缺缺,意興闌珊的樣子,甚至還有些生氣。
高力士感覺如果基哥不出席李林甫的葬禮,會讓很多人產生不好的聯想,然後做一些落井下石,牆倒衆人推的事情。
他有心開口,又感覺今天已經說過很多“不好聽”的話,於是乖乖閉嘴,引着基哥去御駕,準備啓程回華清宮了。
李林甫死了,李林甫的黨羽們可沒死啊。
李適之擔任右相,難道不會對李林甫的勢力進行打壓麼?
本就滿心憂慮的高力士,忽然間悚然心驚!
會不會,天子是明明知道會怎麼樣,所以才故意選擇不去參加葬禮呢?他就是在暗示某些人,李林甫的時代已經過去,你們不必投鼠忌器!
李林甫無論生前有多麼大的貢獻,多麼高的地位和聲望;他死後,那就是一個死人,什麼也沒有了。
既然是這樣,那麼死人就應該早點把位置讓出來,不要妨礙活人辦事,不要擋住他們升官發財的路子!
或許基哥就是這麼想的,人死了,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更沒有必要做什麼高姿態,反正死人又看不見!
人走茶涼,人剛剛走,茶就已經涼透了。
高力士心中黯然,自古無情帝王家,皇帝對親兒子都是如此,就更別說是對區區一個宰相了。
宰相再怎麼樣會辦事,也是一個外人啊。對家裡人都是如此涼薄,對外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今日之李林甫,焉知不會是明日之高力士。
此時此刻,在前面給基哥引路的高力士,從李林甫的遭遇上感受到了無限悲涼。
……
柘枝城外,方重勇面前跪了一地的小國國王與貴族,一時間都分辨不出誰是誰。
好像是田裡的一個個大西瓜,頂着顏色不同,款式相近的帽子,騎在馬上看去,頗有些滑稽。
方重勇此刻感受到了強者的高高在上。
除了石國本地的貴族外,還有來自康國、史國、曹國等地的國王與權貴,全都集結於此。
他們在唐軍明晃晃的橫刀之下,瑟瑟發抖。
方重勇剛剛帶兵到此,他們就已經投誠,壓根不用他這個節帥多廢話去勸說。
這裡到處都是識時務的“俊傑”,西瓜依大邊,就是他們的生存法則。昨日可以投靠大食,今日同樣可以投靠大唐。
簡直就是在臉上寫滿了“忠誠”!
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康國特使康娑鉢,剛剛舉起一個木匣子過頭頂,跪行到方重勇面前,戰戰兢兢說道:“方大使,這是大食總督阿布穆斯林的人頭,如今獻給您,希望您不要爲難我們此前站在大食人那一邊,那些事情,實在是我們被逼無奈。”
阿布穆斯林的人頭麼?
方重勇還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在他的計劃中,應該還要深入木鹿城,甚至要幾經生死,千里奔襲,浴血奮戰什麼的,最後才能將阿布穆斯林斬殺。
沒想到,這位大食國的梟雄,居然在返回木鹿城的必經之路上,被康國軍隊截殺了!
很難想象,此刻跪在地上的一衆西域小國貴族,居然有如此魄力!
有大食軍隊在的時候,這些西域小國的軍隊毫無地位,就跟奴隸差不多,被阿布穆斯林隨意指使。
就算是他們本人,不少人都被大食軍隊當面羞辱過,沒有什麼尊嚴可言。
沒想到虎落平陽,等大食軍主力被消滅後,這些軍隊一下子就變成餓狼開始反噬。
唐軍還沒到石國,他們就已經反水了!這站隊的速度真是一絕!
堂堂大食國呼羅珊總督,居然死得如此沒有尊嚴,被康國軍隊圍殺。
這還不如跟唐軍血戰後戰死沙場呢,起碼還能留個全屍,名垂青史。
大丈夫馬革裹屍而還,本就是軍人的宿命,沒什麼好說的,阿布穆斯林死於唐軍之手,也算是死得其所。
結果這位總督被陰暗處的老鼠反殺,這纔是奇恥大辱啊!
方重勇都爲阿布穆斯林感覺不值得,並暗暗警惕眼前這些看似人畜無害的小國權貴。
他接過木匣子,順手打開。然後就看到一箇中年男人的人頭,除了確定這玩意的主人是大食人以外,其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辨認一下。”
方重勇將木匣子交給車光倩說道,語氣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激動的表情。
車光倩將人頭與懷中的畫像反覆比對,確認這真的就是阿布穆斯林。他上前湊過來小聲說道:“節帥,確認無誤。”
“這份厚禮,還有你們的誠意,本大使都收到了。
不過呢,本大使還有一筆賬要跟你們好好算一算,一碼歸一碼。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入柘枝城,去王宮裡面再詳談。”
方重勇拔出疾風幻影刀,指着柘枝城的方向說道,霸氣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