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勢如破竹與席捲江山
面對來勢洶洶的河北叛軍,朝廷手忙腳亂之下可爲手足無措,但還是勉強下了三道軍令。
第一道軍令,命西域經略大使王忠嗣,立刻帶兵迴轉關中,並有權從安西、北庭、河西、隴右四鎮兵馬中選調勤王之軍,統一管理。各邊鎮務必配合,否則以謀逆論處。
第二道軍令,任命崔幹佑爲兩京兵馬使,天下兵馬副元帥屯兵洛陽,以潼關爲核心佈防,節制關中及洛陽地區所有軍隊。
名頭雖然很唬人,但其實也沒多少人,不過是給了個募兵的權力罷了,邊軍主力基本上都在西邊沒有迴轉。
第三道軍令,任命方重勇爲朔方、河東、幽州、范陽四鎮節度使,領兵從河東回防關中,以蒲州爲核心佈防,務必死保防線不失。
這種就屬於是擔心方重勇也跟着謀反,直接讓他“遙領”河北二鎮,給的好處不可謂不大。
但就是暫時拿不到,只能看不能吃!
不是不給甜棗,而是甜棗還在河北,你憑本事自己去取吧。
此外,朝廷還放開了募兵之權,允許地方州縣自行招募團結兵自保,免得被叛軍幾百人規模的部隊,隨便攻城就能拿下。
不得不說,朝廷的這些軍令,從長遠說,確實效果可能很大,甚至徹底改變大唐的政治軍事格局。
但從短期上看,效果不大。真正能夠短時間內奏效的,不過是讓崔幹佑與方重勇各帶一支主力軍團,守好關中的門戶而已。
在基哥心中,甚至連洛陽都打算放棄了。
可是,叛軍的推進速度,還是大大超乎了朝廷的想象,特別是在河北這邊的推進速度。
河北有幾處地方非常要害,乃是朝廷收集河北糧秣,轉運到長安的關鍵節點。
滄州長蘆產鹽,劉晏改革後,這裡的海鹽不僅供給河北所有地方,而且還通過運河運到洛陽販賣,換成絹帛後輸入關中。
德州安陵、貝州清河、魏州元城、冀州信都,都是朝廷囤積糧秣之地。所有從河北搜刮上來的糧秣,都要囤積於此,然後通過運河轉運到長安。
特別是貝州清河,號稱“天下北庫”,糧草與其他各種生活必須品堆積如山。
皇甫惟明爲籌集軍資而不劫掠河北地方,派出手下悍將李歸仁,從幽州出發,不直接南下,而是沿着運河永濟渠南下,接連攻克滄州、德州、貝州、魏州,飲馬黃河,兵臨相州。
各州抵抗可謂是微乎其微,當地官員或降或逃,甚至還有人給叛軍引路。
河北重鎮鄴城便在相州,向西走滏口陘,可達太原城,向南便是黃河咽喉之地,戰略地位極爲重要。
得運河之財,軍資不缺,皇甫惟明大軍所過之處秋毫無犯。對朝廷積怨已久河北百姓踊躍參軍,都盼着將來能殺入長安大肆劫掠!
各地官府皆開城迎叛軍入城,甚至連官袍都沒換,就地任職!
一時之間,“清君側”之聲沸反盈天!
叛軍氣焰極爲囂張,已經有叛軍遊騎踏過黃河冰面,直接在濮州(濮陽)、鄆州、滑州(白馬)等地偵查,大有渡過黃河,閃擊洛陽的趨勢。
當然了,這些叛軍並不認爲他們自己是叛軍。朝廷無道,他們起兵只是爲了找朝廷討一個公道而已!
這又有什麼錯呢?
話說回來,輸了才叫叛逆;贏了的,那叫弔民伐罪!
……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相州南面毗鄰的衛州,州治汲縣城頭上,一個穿着紅色官袍的官員,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着急得來回走動。
他就是杜甫,因爲李林甫的遇刺,受到牽連被貶官,本來要去嶺南赴任州刺史。
得虧好友元結撈了一把,動用吏部的關係,將杜甫安排到了衛州當司馬。
當然了,元結自己就是衛州刺史,知道本州司馬之位空缺,並且衛州是中州,沒什麼人願意來這裡當司馬,所以他才確信調度必能成功。
“子美老弟勿慮,叛軍還不可能這麼快就來衛州。”
元結拍了拍杜甫的肩膀,安慰他道。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明白,河北局勢之糜爛,已經無藥可救。多番打聽後,元結才明白皇甫惟明所圖甚大,並非是一路打砸搶過來的,那幫人很懂得收買人心。
利用河北百姓普遍對朝廷的不滿,號召他們支援叛軍,甚至直接加入叛軍,承諾將來對河北輕徭薄賦。
皇甫惟明要的是天下,手裡又捏着皇子。只要他自己不稱帝,便有很多立場中立的人順勢追隨。將來叛軍會不會入關中,誰也說不好。
在大部分河北人看來,叛軍纔是王者之師,正統大義所在。
現在的唐庭纔是無道,應該被討伐。
“次山兄啊,這次情況真的不一樣。皇甫惟明那邊的叛軍,可不是普通蟊賊,他是要改朝換代啊!”
杜甫拉着元結的手急切說道。
其實,很多人都看出來了,皇甫惟明將來也是曹操一般的人物,不可能還政於李琬,將來改朝換代是必然。
現在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一如方重勇前世那些高考完不打算復讀的學子,壓根不會再去看複習題一樣。對於皇甫惟明來說,奪取長安的過程,就是考試。
將來如何,如同考試結束,那都要再說。從前的承諾,不作數也很正常。
“子美老弟,你說的這些,我們說了也不算啊。着急又有什麼用呢?”
元結嘆息道。
他身後有一個大家族,這次河北叛亂結束後。元結已經寫信給家中,讓家族子弟參與本地團結兵,於汝州魯山集結。目前這支隊伍已經有兩千多人,元氏一族幾乎掌控了魯山團結兵的話語權。
至於是幹啥,不問可知。大概,就等着元結這位刺史帶着朝廷的“任免書”來魯山了。
看到杜甫還是憂心忡忡,元結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道:“事若不諧,子美老弟可隨某一同去汝州,那邊有可戰之兵!”
嗯?
杜甫像是頭一次認識元結一般,用莫名驚詫的眼神看着對方。
“次山兄,難道…已經,已經……”
杜甫語無倫次,他萬萬沒想到,元結早就想好了退路。
而且,似乎並不看好官軍能夠順利平叛。
“你心裡明白就行了,如今這情況,不從賊就算是對得起朝廷了。
讓某這樣白白送死也不是個事啊,某身後還有那麼大一家人。”
元結看着杜甫苦笑道。
他這種“找退路”的行爲,其實本身就是對朝廷的“忠誠不絕對”了。
而如元結這般還算忠心的刺史,又有多少沒有準備退路呢?又有多少人還不如元結,直接投靠皇甫惟明又有多少呢?
杜甫頓時感覺這一波或許真的大事不妙了!
“使君!使君!叛軍已經不到十里地了!黃色軍服,卑職不會錯的!”
衛州汲縣縣尉南霽雲對元結抱拳行禮道。
他本是在黃河兩岸劃舟擺渡的出身微寒之人,精通武藝卻無用武之地。
自皇甫惟明起兵後,河北各地不少刺史、司馬、縣令逃之夭夭,官府也在四處招募官員補缺。
但應者寥寥,合適的更少。
汲縣縣尉在叛軍起兵後第三天就跑路了,跟他一起跑的,還有衛州各縣不少官員,甚至包括一個縣令!
元結髮榜討逆,招募有識之士補缺,南霽雲就是這時候進來補縣尉缺的。待叛亂平定後,哪怕其間南霽雲什麼也不做,也可以堂堂正正的當個縣尉,甚至極有可能獲得升遷,徹底走上官場之路。
大叛亂,也是大洗牌。
“來了麼?點兵,準備守城!” 元結面色淡然的下令道。
哪知道南霽雲一直在皺眉搖頭,他對元結抱拳行禮解釋道:
“使君,這城可是守不得的啊。
汲縣可戰之兵太少,咱們一面城牆都守不住,破城是遲早的。
卑職以爲,城中還有團結兵退役者兩百可爲戰力,兵戈也不缺。
將他們組織起來,與叛軍野戰,方爲退敵之策。
叛軍遠道而來,不知虛實。使君可大開城門,作出迎接叛軍的樣子。待卑職再領兵殺出,便可殺退叛軍。”
南霽雲懇求道。
元結與杜甫對視一眼,都感覺此法甚妙。
但也不能排除翻車的可能。
比如說南霽雲萬一直接投敵了咋辦?
元結沉吟不語,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正在這時,叛軍斥候已經出現在衆人視野當中,大部隊應該也不會太遠了。
南霽雲着急了,連忙跪下對元結請求道:“使君提拔卑職於微末,卑職便要爲使君效犬馬之勞。如今已經火燒眉毛,請使君萬萬不要猶豫了!”
“好,你去辦吧!”
元結咬咬牙,終於決定豁出去搏一把。
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想賭。但轉念一想,如果賭贏了,就可以達成他計劃的最後一步。
所獲極大!
如果贏了,他身上就有一個“忠勇且知兵”的光環。
進,可以入朝堂,參與軍機大事。
退,可以逃到河南汝州,在魯山拉起一支以自己家族子弟和鄉親爲主的隊伍,並自命爲刺史,將原刺史擠下來。
畢竟,叛軍過黃河,已經是朝野共識,阻攔不住了。到時候手裡沒有兵的刺史,什麼都不是,連條狗都不如,日夜都要擔心會不會被手下噶了,腦袋送給皇甫惟明邀功。
元結在衛州又無根基又無人脈,何苦死守呢?打出戰績,打出名聲跑路,到自己家鄉拉起一支隊伍纔是真的!
有了忠於朝廷又會打仗這一層“光環”,未來前途之廣闊,不可限量!
相比於杜甫的混日子,元結一直在謀劃自己的“職業生涯”,可謂是步步爲營。
“次山兄,這個……”
杜甫一邊說話,一邊緊張看着城內,正在佈防埋伏的團結兵老卒,然後發現有些人鬍鬚都花白了。
老卒老卒,這些恐怕連孫兒輩都有的人,能打得贏如狼似虎的叛軍麼?
杜甫心中直打鼓。
很快,便有一支穿着土黃色軍服的叛軍來到門前。
“我乃忠武將軍尹子奇,你們降是不降?
衛州刺史滾出來見我,否則踏平汲縣!”
爲首一人出列,用長槊指着城頭觀摩軍情的元結大吼道。他看到城門洞開,心裡有點摸不準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元結摘下官帽,對着城下大喊道。
他慌慌張張的跑下城樓,看到城牆角埋伏的南霽雲。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便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元結跑到城門口,對着尹子奇大喊道:“將軍莫慌,我來爲將軍牽馬。”
“哼,算你識趣。本將軍會告知皇甫大元帥,讓你繼續當這個刺史。”
騎在馬上的尹子奇得意說道,說完哈哈大笑。
如元結這般的狗官太多了,沿途各縣都是。但是那些人都是扭扭捏捏的,投降還嫌丟臉。
哪像是元結這般滑跪得如此順溜。
“殺!”
城內南霽雲暴喝一聲,一箭射向尹子奇。
這一箭用的強弓硬弩,箭矢快如閃電,銳不可擋!
可惜箭矢準頭稍稍偏高,只是射落尹子奇的頭盔,箭矢擦着頭皮而過。
鮮血順着額頭流了下來,模糊了尹子奇一隻眼睛的視野。
“賊子爾敢!”
尹子奇又氣又急,恨恨丟下礙事的長槊,直接拔出腰間橫刀,策馬向前就要上前將元結砍死。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南霽雲騎着快馬衝出城門,舉着刀便朝中尹子奇面門而來。
這種兇狠不講理的打法,也是嚇得尹子奇不敢應戰。如今叛軍形勢大好,可謂是勢如破竹。他們這些叛軍將領,將來很有可能搖身一變,成爲從龍功臣。
有如此“遠大”的前途,有必要跟一個縣城裡衝出來,連名字都不報的愣子對刀麼?
“撤!”
尹子奇立刻夾緊馬鞍,調轉馬頭就跑。
他身後的叛軍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看到南霽雲和他身後兩百退役老卒,舉着短矛就衝出汲縣縣城!
看到這些人來勢洶洶,自家主將又跑路了,他們也連忙轉身跑路。前隊的人往回跑,後隊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跟潰兵相撞,人馬互相踩踏,頓時叛軍隊伍一片大亂。
南霽雲趁機掩殺,一直追了四五里,才返回汲縣縣城。戰後清點損失,發現自己這邊死傷微乎其微,這一戰可謂是大獲全勝!
“次山兄,贏了啊,你剛剛演的那一齣戲,真是演得好啊!”
看到元結安然無恙的返回城頭,杜甫興奮得幾乎是手舞足蹈!
在城頭看別人破敵,那自然是很爽的,反正叛軍又不可能騎着馬上城牆。但在現場作戰的人,感覺如何就要另說了。
杜甫雖然有“忠君愛國”之心,但讓他去戰陣廝殺,那是絕對不行的!
然而,元結臉上卻是一點喜色也沒有。
他長嘆一聲對杜甫說道:“本來,叛軍並不想屠城。這一路殺過來,他們很少對百姓出手,皇甫惟明也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可如今,尹子奇攻汲縣險些喪命,只怕叛軍會拿汲縣城內百姓撒氣了。”
越是接近黃河的地方,對朝廷的恨意也就越少。過了黃河以後,民意也會出現重大變化。
叛軍的刀,不是用來看的。當百姓不願意聽從他們安排,那些人自然也會撕下僞善的面紗。
那麼多軍隊不事生產,不讓百姓供養他們,難道讓這些丘八喝西北風?
元結很清楚,隨着叛軍過黃河,血腥的殺戮,就要開始了。
果不其然,五天之後,尹子奇去而復返,順便還帶來了一萬叛軍壓陣,四面合圍汲縣。爲了把元結等人大卸八塊,叛軍已經分兵將衛州其他縣城全部攻陷。
周圍的叛軍,數量不下兩三萬!而且還順勢合圍了相州重鎮鄴城!
黃河以北之地,除了自身難保的相州外,便只剩下汲縣這座一座孤城了。